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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的尾灯刚在橡胶林的拐角处缩成两个红点,最后一缕尾气混着晨雾散成淡白的烟,辛集兴压抑的呜咽还卡在喉咙里——他的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狗尾草,眼泪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连指节都因为攥得太紧而泛着青白。就在这时,围墙破洞外突然传来“笃、笃、笃”的声响,节奏慢而匀,像时钟的摆锤敲在石板上,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我和辛集兴像被按了暂停键,同时僵在原地。我攥着伯莱塔的手瞬间绷紧,指腹蹭过防滑胶带的毛絮,枪身还带着刚才“激战”的余温;辛集兴猛地抬起头,泪痕还挂在腮边,睫毛上沾着的泪珠顺着眼角往下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我们同时转头望向破洞——雷清荷正站在土坡顶端,左手插在唐装的斜口袋里,拇指露在外面,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上的缠枝莲纹;右手拄着那根纯金龙头拐杖,龙头的鳞片被阳光照得发亮,折射出冷冽的光。他的唐装前襟没有丝毫凌乱,连刚才“逃跑”时该有的褶皱都没有。十米外的橡胶树下,那辆黑色丰田越野车稳稳停着,司机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手里捏着瓶冰镇矿泉水,瓶身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裤腿上洇出深色的印子,他看见我们望过来,咧嘴笑了笑,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

“怎么不追了?”雷清荷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裹着点雪茄的余味,带着刻意的戏谑,“我特意让司机放慢了车速,还在泥地上压了两道深车辙,本以为你们会顺着追出去三里地呢。”

雷清荷踩着土坡上的枯草往下走,重心大半压在纯金龙头拐杖上,每一步都稳得像钉钉子。军靴的橡胶底碾过枯黄的狗尾草,发出“咔嚓”的细碎声响,草籽粘在鞋底的纹路里,随着脚步往下掉。他走到那滩“血渍”前时刻意顿了顿,拐杖头轻轻压上去——先是触到一层黏稠的质感,再微微用力碾动,暗红色的“血”立刻顺着杖头的鳞片晕开,却没有真血那种浸润泥土的渗透感,反倒像浆糊似的糊在表面。

等他走到离我们三步远的地方,阳光刚好斜照在拐杖头上,我才看清那所谓的“血渍”根本不是新鲜血液的暗红,而是掺了铁锈粉的红颜料——颜色发僵,没有真血那种鲜活的光泽,被拐杖头蹭过的地方,露出底下灰褐色的泥土,连半点血腥味都没有。更扎眼的是他唐装后襟沾着的草屑:那是几缕狗尾草的绒毛,边缘剪得整整齐齐,像用剪刀裁过似的,死死粘在真丝面料上,和我昨天在橡胶林里蹭到的草屑截然不同——那些草屑带着杂乱的叶尖和细刺,粘在衣服上会勾出细小的线头。

他抬手扯了扯领口,那团“油条油渍”在阳光下暴露无遗:不是食用油那种半透明的黄,而是酱油调出来的暗棕红色,边缘没有蹭擦的毛边,反而结着细小的盐粒结晶——我甚至能看见他指尖蹭过结晶时,那些细小的颗粒簌簌往下掉,落在青石板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这酱油还是老鬼从镇上买的,说颜色像极了油渍。”雷清荷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笑,语气里满是戏谑。

最让我心头一沉的是斜前方的司机——他靠在越野车门上,右手插在裤袋里,左手把玩着那把勃朗宁m1935。枪套是黑色牛皮的,边缘磨得发亮,却没有半点使用过的磨损痕迹;枪身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枪管干净得能映出人影,连扳机护圈上都没有一丝指纹,显然是精心擦拭后才别上去的道具。我想起刚才枪口抵在太阳穴上的触感,突然反应过来——那冰凉只是金属本身的温度,没有真枪开过火后的余温,连枪托上的防滑绳都没有丝毫汗渍。

“傻站着干什么?”雷清荷突然伸出手,掌心带着常年握拐杖磨出的硬茧,轻轻拍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掌心的温度透过磨得发亮的工装夹克传过来,比我的体温略高些。指尖划过我夹克的肩章位置时,刻意停顿了半秒——那里因为刚才的“挣扎”有些发皱,他却毫不在意地往下捋了捋,把褶皱压平,“还真以为我要杀你?”他嗤笑一声,眼神扫过我的脸,“我要是想动手,祠堂里那三个迷彩服,能让你连拔枪的机会都没有。”

话音刚落,他突然撮起嘴唇,吹了一声口哨。音调先低后高,像锋利的刀片划破空气,尖锐得刺人耳膜,连远处橡胶树上的麻雀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起,翅膀扇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后院里格外清晰。

“唰唰唰——”

原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瞬间有了动静。最靠近围墙的“小林”先动了——他的右手撑在地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左手扒着身边的草茎,慢慢坐起身。警服上的“血污”因为动作裂开了细小的纹路,他抬手挠头时,肘部不小心蹭掉一块颜料,露出里面黑色t恤上的雷朵集团骷髅徽章:那徽章是用银色丝线绣的,针脚细密,骷髅的眼窝处还缀着两颗极小的黑珠子,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可算能起来了!”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伸手扯下警服外套,露出左胳膊上的纹身——一条青色的蛇缠着骷髅,蛇眼是用红色颜料点的,“这颜料粘在身上痒得钻心,刚才躺那不敢动,差点憋死我!”他抖了抖警服,颜料碎屑像红色的细沙,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旁边的“王队”也慢悠悠地直起身子,他先是伸了个懒腰,腰椎发出“咔吧”的轻响,然后拿起掉在身边的塑封照片——照片的边缘有几道细小的划痕,塑封膜上还沾着点泥土。他用袖子擦了擦照片,随手塞进牛仔裤后袋,袋口的布料被撑得有些变形。走到雷清荷身边时,他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烟盒上的商标已经磨得看不清,抽出一支递过去,手指关节上的老茧蹭过烟身:“雷总,您这出戏排得真是天衣无缝,尤其是让张建国演‘叛徒’那段,他举着狙击枪冲进来时,我看袈沙那小子攥着枪的手都在抖,眼神里的恨劲,差点就信了他是真的要拼命。”

雷清荷接过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尖转了转。阳光照在他的唐装上,那团假油渍显得格外刺眼,而那些“复活”的“特警”正拍着身上的颜料,互相打趣着刚才的表演,后院里的凝重瞬间变成了一种诡异的轻松——这场精心策划的试探,终于在我们面前撕开了伪装的面纱。

辛集兴的下巴微微垂着,嘴巴张得能塞进个拳头,连后槽牙都露了出来——刚才还挂在腮边的泪痕没干,混着灰尘在脸上拉出两道灰痕,此刻却僵在那里,像被冻住的溪流。他的眼神先是圆睁着,瞳孔里还映着雷清荷气定神闲的身影,那股“见鬼”的震惊一点点褪去,被茫然的空白取代,睫毛像受惊的蝴蝶翅膀,快速颤动了两下,最后蔫蔫地垂下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按在左颧骨上——那里没有预想中被烫伤的刺痛,只有一层细腻的、带着烟火气的烟灰末,像细沙似的沾在皮肤上。他指尖轻轻一蹭,烟灰就簌簌掉下来,在掌心积成一小撮灰,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灰色印子,风一吹就散了。“雷……雷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发紧发哑,每说一个字都要顿一下,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一鼓一鼓的,卡其色工装的前襟跟着起伏,连耳尖的红都没褪去,演出来的惶恐里掺着几分真的茫然,恰到好处。

雷清荷没接他的话,转身踩着青石板往后院的供桌走,军靴的橡胶底和石板摩擦发出“吱呀”的轻响。供桌是老松木做的,表面的木纹被岁月浸得发黑,上面还沾着几点没擦干净的香灰,他伸手拿起那个摆在供桌中央的黑色对讲机——机身是磨砂材质的,沾着的“血渍”呈暗红色,却比真血亮了几分,像掺了朱砂的颜料。

他用拇指指甲抵住“血渍”边缘,轻轻一刮——颜料呈粘稠的浆状,粘在指甲盖上,能看见里面细小的铁锈颗粒。他毫不在意地往牛仔裤大腿外侧擦了擦,留下一道不规则的暗红印子,和裤子本身的深色混在一起,却依旧扎眼。“小李的编号牌,是老鬼用304不锈钢仿的,”他掂了掂手里的对讲机,机身碰撞发出“咔嗒”的轻响,“边缘的磨损是他用砂纸磨了半宿磨出来的,连氧化的锈斑都是用酸液点的,跟真的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扫过我和辛集兴:“刚才那个迷彩服说的‘爆了头挂在树杈上’,也是我前晚特意教他的——我算准了你们俩跟小李在边境线共过事,提他的名字,再加上这句狠的,最能戳你们的软肋,看你们在绝境下会不会慌神。”

话音未落,他突然转过身,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那股刚才抵着我太阳穴时的狠戾彻底消失了,眼尾的皱纹里堆着审视过后的满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连眼神都柔和了几分。“袈沙,刚才你瞪着我喊‘宁死不降’的时候,我真差点就信了你的骨头硬。”他抬手指了指祠堂屋顶的破洞,阳光从洞口漏下来,在地上投下一块不规则的亮斑,灰尘在光里飞舞,像无数细小的金屑,“张建国那小子演得也够意思,左臂缠的绷带裹了三层,里面塞的是医用海绵,渗出来的‘血’是从屠宰场买的新鲜猪血浆,加了点淀粉调稠,看着跟真的没差。”

他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揭秘的戏谑:“他开枪的时候,我特意让他往你耳朵上方五公分的位置打——子弹擦着你耳边过,能感觉到气流的震动,吓不死你,却能逼你暴露真实反应。刚才你拔枪的速度、眼神里的狠劲,倒真像个要拼命的亡命徒,比我预想的还像。”

“咚”的一声,我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后背的冷汗却还没干,顺着脊椎往下淌,凉得像贴了块冰。我刻意抬起右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那汗是真的,刚才雷清荷的勃朗宁m1935抵在我太阳穴上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金属的冰凉透过短发渗进皮肤,他手指扣在扳机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枪身甚至因为他的用力而微微震动,我连他呼吸里的雪茄味都闻得一清二楚,生怕一个眼神不到位,这场戏就砸了。

“雷总,您这是……一直在试探我?”我把声音放得又软又轻,带着刻意的委屈,尾音微微发颤,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从仓库跟着您那天起,就真心想跟着您干,您却拿枪指着我的头……刚才我以为我今天肯定活不成了,连后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我说着,故意低下头,肩膀微微垮着,一副受了惊吓又满心委屈的样子,眼角还挤出了几滴“后怕”的眼泪——那是真的生理性反应,刚才的紧张还没完全褪去。

“不试探怎么敢把军火生意交给你?”雷清荷往前凑了半步,右手抬起来,掌心带着常年握拐杖磨出的硬茧,轻轻拍在我的脸颊上——力道不轻不重,像在掂量一件物品的质地,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随意。他的拇指蹭过我的颧骨,那里还残留着刚才“紧张”时憋出的热意,眼神里的审视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物有所值”的满意。“你是解放军侦察兵,骨子里那股认死理的劲没那么容易散,”他嗤笑一声,指尖点了点我的胸口,“不把你逼到枪抵太阳穴的绝境,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放下那身军装,跟我踏踏实实干?”

说完,他猛地转头看向辛集兴,眼神里的怀疑像被风吹散的雾,彻底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信任,连嘴角都柔和了几分。“至于你,”他抬下巴指了指辛集兴的裤腿——那里沾着块黑褐色的泥土,混着几根细小的草屑,是刚才“挣扎”时蹭在木桩边的,“刚才你扑过来护着袈沙,红着眼冲我吼‘不得好死’的时候,那股子急眼的狠劲,不像是装的。”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老周没白带你五年,跟着他管了那么久账本,果然是个忠心的。”

辛集兴立刻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垮着,像个受了表扬的孩子,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牛皮账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账本的封皮被他攥出几道浅痕。“雷总,我本来就跟着您干,怎么可能背叛您?”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尾音发飘,像是激动得说不出话,“刚才看见张队长举着枪冲进来,又听见说您要被特警带走,我是真的气不过……气他们冤枉您,也怕您出事。”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抹眼角——泪珠真的砸了下来,落在账本的封面上,洇出一小片湿痕,眼眶红得像刚哭过的兔子,那是入戏太深的真情绪,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刚才的惶恐有几分是演的。

雷清荷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祠堂中央的神龛,抬手拍了拍那尊橡胶树神像的肩膀——樟木的质地已经发糟,被他一拍,细碎的木屑簌簌往下掉,落在供桌的蒲团上,积成一小堆。“刚才供桌上那本账本,是我故意放的,”他指了指神龛侧面的暗格,“里面的运输路线半真半假,边境的检查点是真的,但交货时间全是编的,就是看你俩会不会急着抢证据。”他的目光落在辛集兴怀里的账本上,嘴角勾起一抹赞许的笑,“你小子倒是机灵,知道挑重点抄那些‘交货地点’,没白费我让你管了五年仓库账本的心思。”

我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快速瞥了辛集兴一眼——他的头还埋着,左手手指却在账本的封面上轻轻敲了三下,节奏均匀,是我们早就约定好的“收到假信息,无需当真”的暗号。我心里忍不住暗笑,表面上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指腹蹭到头发里还没掉的草屑,语气带着点后怕的庆幸:“原来如此!雷总,您这心思也太细了,我刚才真是一点没看出来。”我顿了顿,故意皱起眉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尤其是张队长举着狙击枪冲进来,喊您‘骗子’的时候,我真以为他背叛了我们,连后背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手心的汗把枪柄都浸湿了。”

阳光透过祠堂屋顶的破洞,在地上投下一块移动的亮斑,刚好照在雷清荷的唐装上,那团假油渍在光里显得格外滑稽。他笑着走到供桌前,拿起那本“假账本”翻了翻,纸页发出“哗啦”的轻响,眼神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这场精心策划的试探,在他看来,无疑是完美的。

“张建国?”雷清荷嗤笑一声,从唐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个银色Zippo打火机,打火机表面磨出了细密的划痕,边缘嵌着点黑褐色的烟油,显然用了有些年头。他拇指和食指捏着机身,转得又快又稳,银色外壳在祠堂的光线下划出残影,“他确实收了我五十万,但那笔钱是买他演这场戏的酬劳——包括摔狙击枪的角度、喊‘你骗我’时的声调,全是我提前教好的。”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里掺了点阴狠,转打火机的手停了下来,指腹摩挲着机身上刻的小蛇图案:“他女儿根本不在瑞士留学,就在昆明的艺术学院读大二,学的是油画。我早就派人摸清了她的底细——连她每周三下午三点去学校门口的‘蜜雪冰城’兼职,最喜欢点珍珠奶茶去冰半糖,下班会绕去菜市场买半斤草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嗤笑一声,眼神冷得像冰,“他要是真敢玩花样,那五十万就当是他女儿的‘学费’,顺便也给他自己备个丧葬费。”

说完,他转身走到祠堂门口,推开半扇木门,阳光“唰”地涌进来,洒在他的脸上,把眼角的皱纹照得一清二楚。“不过他演得确实不错,”语气又轻松起来,带着点对“好演员”的赞许,“尤其是举着狙击枪时那股又愧又恨的劲儿,连眼神里的血丝都恰到好处,下次再有这种需要‘叛变’的戏,还找他。”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地越来越近,刚才那个迷彩服头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的迷彩服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沾着汗渍的灰色t恤,脸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胸口的骷髅徽章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他右手拎着个黑色塑料袋,袋口磨得发毛,敞开着露出里面几件警服——上面的红颜料已经半干,结成了硬痂,边缘还沾着几根橡胶林的枯叶和细小的草茎。

“雷总,道具都收拾好了,”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手背蹭得脸上全是灰印子,指了指外面,“村民那边也打发妥当了,就说刚才是集团的反恐演习,每家发了两斤东北大米,还让老鬼去村口的喇叭里喊了句‘演习结束,大家安心干活’,没人怀疑。”他的目光在我和辛集兴身上打了个转,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语气也放软了些:“这两位……现在怎么安排?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雷清荷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抬手往我这边指了指,“袈沙以后跟着我直接管军火运输——从缅甸边境进货,到境内的分销点安排,全交给你负责,我只看最后的账本。”他又转向辛集兴,下巴点了点他怀里的账本,“你继续管账,但以后要多盯着点炼胶厂那边的‘特殊货’——刚才戏里提到的那些,装卸、运输、交接,一点岔子都不能出,明白吗?”

我和辛集兴同时挺直了腰板,齐声应道:“是,雷总!”我的声音刻意放得恭敬,还带着点受宠若惊的颤音,低头看着手里的伯莱塔——枪身上的红颜料还没干透,指腹蹭上去黏糊糊的,带着点铁锈和颜料混合的腥味。我故意把枪往腰后挪了挪,让枪身紧紧贴着工装裤的布料,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什么稀世珍宝,肩膀也绷得笔直,装出一副随时听候差遣的模样。

辛集兴则把怀里的牛皮账本抱得更紧了,双臂几乎勒得胸口发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账本的封皮被他按出几道浅痕。他的下巴几乎贴在账本上,眼神里的“忠诚”像要溢出来,还掺着点被重用的感激,眼眶微微发红,像是真的被这份信任打动了,连呼吸都比刚才急促了些。

雷清荷突然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贴到我的身侧。他刻意侧身对着我,左手自然地搭在拐杖的纯金龙头上,右手抬起挡在嘴前,像在遮挡祠堂里的穿堂风,实则是为了隔绝旁人的视线——连不远处收拾道具的迷彩服头目都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听不清半个字。

“明天早上五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振翅似的,只有我能清晰捕捉到每个字,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上,带着雪茄余味和淡淡的烟油味,“我带你去坎邦西边的老胶厂。”他顿了顿,眼神扫过祠堂门口,确认没人靠近后才继续说:“那里刚到了一批AK47,是从缅甸军方一个营长手里‘借’的——子弹配了五千发,全藏在废弃的炼胶滚筒里。”

提到“借”字时,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笑,拇指在拐杖柄上轻轻摩挲着:“还有三个‘特殊货’,装在银色不锈钢箱里,要连夜运到清迈,交给那边的买家——对方是个泰国医生,专门给富豪做移植手术,出手很大方。”说“特殊货”时,他的声音又压低了半分,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显然指的是那些冷冻的人体器官。

话音未落,他的右手重重拍在我的肩膀上——力道比刚才试探时重了不少,带着一种拍板定论的笃定,连我工装夹克的布料都被压出了褶皱。“你是侦察兵,在边境线摸爬滚打过,懂地形,也知道怎么避开边防的红外监测和检查站,”他的语气里满是前所未有的信任,甚至带着点倚重,“这事交给你,我比交给康达那群蠢货放心。好好干,等这批货安全送到清迈,拿到尾款,金三角的军火生意,我分你一半。”

“一半”两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指尖在我肩膀上又按了按,像是在强调承诺的分量。阳光从祠堂破洞漏下来,刚好照在他的侧脸,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志得意满,仿佛已经看到了钞票堆成山的场景。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立刻挺直了腰板,刻意模仿雷朵集团那些小弟谄媚的姿态——右手僵硬地举到右耳边,胳膊肘往外拐着,形成一个不伦不类的角度,手指并拢却微微发颤,像是紧张又像是刻意讨好。左手自然垂在身侧,指节悄悄攥紧,忍住想要拔枪的冲动。“谢谢雷总!”我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受宠若惊,甚至微微弓了弓身子,“我一定拼尽全力,把货安全送到,绝不让您失望!”说话时,我故意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角的肌肉都绷得发疼。

辛集兴见状,立刻快步凑了过来,身体微微前倾,像只讨好主人的狗。他脸上堆着层层叠叠的谄媚笑容,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褶子,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两颗不太整齐的门牙。怀里的牛皮账本被他紧紧抱在胸前,像是怕掉在地上惹雷清荷不快。“雷总,您放心!”他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急切的讨好,“我明天天不亮就去仓库整理账本,把从老胶厂到清迈的运输路线标清楚——每个边防检查站的换班时间、哪段路有监控、甚至连可以临时隐蔽的橡胶林都标出来,保证袈沙哥的车队顺顺利利,连只苍蝇都不会惊动!”

说罢,他还特意对着我点了点头,眼神里的默契一闪而过,随即又转回雷清荷身上,笑容更谄媚了。

雷清荷被这番话哄得眉开眼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像晒干的橘子皮。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金表——那是块劳力士day-date,表盘上镶嵌着十二颗小钻石,表带是厚重的黄金链节,被他常年戴在手上,磨得发亮。表针指向上午九点十分,钻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晃得人眼睛发花。“行了行了,”他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轻松,“都别站在这满是颜料味的地方呛着了。”

他转身往祠堂外走,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声音里都透着愉悦:“老鬼在食堂炖了羊肉,加了金三角特有的香茅草和南姜,炖了整整三个小时,肉都烂透了——算是给你们俩压惊,也算是提前庆祝这批货能顺利出手。”说这话时,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神里的信任和满意毫不掩饰,仿佛已经把我们当成了可以托付身家的“自己人”。

我们一前一后跟在雷清荷身后,踩着被阳光晒得发烫的青石板,慢慢走出祠堂。正午的阳光正悬在橡胶林的上空,毒辣却被浓密的枝叶筛成细碎的金斑,落在地上轻轻晃悠,像撒了一地跳动的碎钻。暖融融的光裹在身上,带着热带正午特有的黏稠暖意,却又被林间穿堂而过的风掠去几分燥意,像裹了层晒过太阳的旧棉被,软乎乎地贴在皮肤上,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几分松弛的错觉。

风是从橡胶林深处钻来的,带着新鲜橡胶乳特有的淡甜清香——那是一种混着草木汁液的微酸与蜜糖般的甜润,裹着雨后泥土的湿润气息,一点点冲淡了祠堂里残留的红颜料味和假血浆的腥气。路过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橡胶树时,树皮上还留着今早割胶工划下的斜口,乳白色的胶汁正顺着裂口缓缓渗出,在阳光下凝成半透明的珠状,垂到半空又坠落在枯叶堆里,溅起细小的黏腻飞沫。我借着低头掸掉裤腿上沾的假血颜料的动作,手肘轻轻往身侧碰了碰辛集兴的胳膊,力道轻得像被风拂过,只有他能察觉。

辛集兴的脚步顿了半秒,立刻会意。他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走在最前面的雷清荷——此刻雷清荷正侧着头,冲越野车旁的司机抬了抬下巴,声音不大不小地喊:“把空调开着,别让车里太热。”就在这两秒的间隙里,辛集兴的右手悄然从账本下抽出来,指尖带着刚摸过粗糙纸页的微凉,飞快地在我掌心划了两道——一横一竖,是我们在仓库墙角的暗格里约定好的“计划通”暗号。动作快得像一阵掠过掌心的风,指甲蹭过我掌心的老茧,留下细微的痒意,随即又迅速收回,重新抱紧了怀里的牛皮账本,肩膀依旧垮着,一副恭顺跟从的模样。

我心里的紧绷瞬间松了大半,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又赶紧抿紧,装作低头盯着脚下的石板路,刻意放慢脚步,跟雷清荷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一副生怕踩错节奏的谨慎样子。掌心残留的微凉触感像一颗定心丸,把刚才在祠堂里演“宁死不降”时的心悸彻底压了下去。

雷清荷走在最前面,纯金龙头拐杖每敲一下青石板,就发出“笃、笃、笃”的闷响,节奏匀得像老座钟的摆锤,每一声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像是在为自己“驯服”了两个“得力手下”而打拍子。他的唐装后襟随着脚步轻轻摆动,真丝面料泛着柔和的光泽,领口那团用酱油调出来的假油渍此刻在阳光下格外扎眼,而衣襟上钉着的纯金纽扣反射着光,晃得人眼睛发花。他时不时抬手理一下领口,指尖划过纽扣时,眼神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却不知道这看似稳当的步伐,每一步都在往我们布下的网里钻,离毁灭的深渊越来越近。

我悄悄抬起左手,指尖隔着磨得发亮的工装夹克,摸了摸贴在左胸口的肩章。那枚侦察连的制式肩章被我用纱布裹了三层,藏在贴身的内衣里,此刻已经被刚才的冷汗浸得发潮,硬挺的五角星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阵熟悉的刺痛。这刺痛像一根针,刺破了眼前“臣服”的假象,让我瞬间清醒:祠堂里的戏只是开场,真正的关键在明天清晨的老胶厂——那批从缅甸军方“借”来的AK47,还有那三个装着“特殊货”的不锈钢箱,就是我们端掉雷清荷这个犯罪集团的铁证,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辛集兴跟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怀里的牛皮账本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着,封面上的磨损痕迹清晰可见——这本假账本里的运输路线半真半假,是雷清荷故意用来试探我们的诱饵,上面的字迹我已经记了个大概。而真正的证据,此刻正被他紧紧捂在工装裤右侧的暗袋里——那暗袋是去年老周还活着时,帮他在裤腰内侧缝的,位置隐蔽得很,从外面看就像只是揣着个普通的小本子。那本真账本被他折成了巴掌大的方块,纸页已经泛黄发脆,墨迹因为混了煤油防蛀而显得发黑,指尖能摸到纸张上凹凸的笔迹,里面记着雷清荷从三年前开始的每一笔罪恶:从金三角走私的军火型号、交货地点,到炼胶厂地下室里冷冻的人体器官交易记录,连买家的姓名、联系方式和每次交易的金额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他给缅北官员行贿的明细。

风又吹过来了,卷着橡胶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在为我们的成功伪装鼓掌,又像是在催促着收网的时刻。雷清荷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了我们一眼,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笑容里满是满意:“跟上,别磨磨蹭蹭的,老鬼的羊肉该炖烂了。”他的目光扫过我紧绷的肩膀,又落在辛集兴怀里的账本上,丝毫没注意到我和辛集兴对视的瞬间,眼底的恭顺褪去,只剩下冷得像冰的坚定。

那是藏在伪装下的正义火焰,憋着一股劲,等着明天清晨的老胶厂,将雷清荷的罪恶彻底烧个干净。我攥了攥手心,加快脚步跟上雷清荷的背影,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踏踏”声,与拐杖的“笃”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即将走向终章的序曲。

“走,吃羊肉去!”雷清荷的笑声突然炸开,粗哑却带着志得意满的张扬,像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橡胶林,回声撞在树干上,折成细碎的颤音,在枝叶间来回荡了好几圈才慢慢消散。他拍了拍大腿,唐装的真丝面料被拍得发响,纯金纽扣晃着刺眼的光,连拐杖头的龙鳞都跟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

他转身往食堂的方向走,军靴踩过地上的橡胶果壳,发出“咔嚓”的脆响,脚步轻快得不像个拄拐杖的人。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上,像个扭曲的黑影,跟在他身后的我们,刚好踩在那影子的边缘,仿佛随时能将其踩碎。

我和辛集兴对视一眼,他的嘴角还挂着刚才演出来的谄媚笑意,眼底却飞快闪过一丝冷光,悄悄冲我点了点头——那是“按计划行事”的暗号。我们并肩跟在雷清荷身后,脚步沉稳得像在侦察连的靶场上踱步,没有丝毫慌乱。我的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腰后的伯莱塔,枪身的颜料已经半干,防滑胶带蹭着工装裤的布料,带来熟悉的踏实感;辛集兴则把怀里的假账本往肋下又紧了紧,左手悄悄按在工装裤的暗袋上——那里藏着真账本的边角,硬挺的纸页硌着他的掌心,像握着一把能刺穿黑暗的刀。

此刻我的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把明天的计划翻来覆去地过了一遍:老胶厂的仓库在废弃炼胶车间的西侧,门口有两道铁丝网,暗哨应该藏在旁边的橡胶树后,按雷清荷的习惯,会留两个死士守着;那批AK47藏在三号滚筒里,滚筒的阀门生锈严重,需要提前准备润滑油才能快速打开;三个“特殊货”的不锈钢箱应该放在冷藏库里,库门的密码辛集兴说他能从老鬼那里套出来。

更关键的是特警支援的时间——约定好明天凌晨四点在老胶厂后山的橡胶林集结,张队长带伤归队,会亲自带队从东侧的破墙突入;我们需要在四点半前把雷清荷骗进仓库,用事先藏好的绊索困住他的拐杖,再趁乱夺下他的枪;运输车队的司机是康达的人,辛集兴已经摸清了那人嗜赌的毛病,计划提前用假赌债把他引开,让我们的人顶替开车,把“货”直接送到特警的证物点。

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打磨得清清楚楚,连万一暴露时的应急预案都想好了——我负责缠住雷清荷,辛集兴去按仓库的警报器,引开暗哨的注意力,同时用藏在鞋底的微型对讲机给后山发信号。

风又吹过橡胶林,带着香茅草的淡香——那是食堂炖羊肉常用的调料,混着雷清荷身上的雪茄味,形成一种诡异的混合气息。辛集兴悄悄碰了碰我的胳膊,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老鬼的食堂后厨有个后门,通往后山的小路,等下吃饭时我去确认一下路线。”我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雷清荷的背影上——他正跟迎面走来的一个伙夫打招呼,伙夫手里拎着个铝制的大汤桶,桶盖没盖严,飘出浓郁的羊肉香,雷清荷拍了拍汤桶,笑着说“多放两勺辣”,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我们,已经在心里为他的末日画好了句号。

这场从祠堂开始的假戏,我们必须演得滴水不漏——演到他放松所有警惕,演到他把老胶厂的所有秘密都摊在我们面前,演到特警的包围圈彻底收紧。等到太阳再升起时,雷清荷的罪恶帝国,终将在老胶厂的晨光里崩塌,被正义的洪流彻底卷进地狱。

我下意识地攥紧手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白,连手背的青筋都微微凸起。掌心常年握枪磨出的硬茧被指甲狠狠掐住——不是那种撕裂般的剧痛,是一阵细密的、带着点麻痒的刺痛,像被林间的小蚂蚁用颚齿轻轻啃噬着皮肉。这刺痛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往上窜,像一股微弱却精准的电流,瞬间驱散了刚才演谄媚姿态时的恍惚感,让混沌的思绪像被冰镇过的泉水般彻底清明。

脑海里的碎片瞬间归位:老胶厂西侧仓库的铁丝网高度、三号炼胶滚筒的生锈阀门、辛集兴说的冷藏库密码线索、特警约定在后山橡胶林集结的凌晨四点,甚至连雷清荷刚才拍我肩膀时那刻意加重的力道、他笑起来眼角堆起的褶皱里藏着的自负,都成了判断他彻底放松警惕的佐证。再没有半分演戏的虚浮,只剩下沉甸甸的坚定——这戏必须演到最后一秒。

雷清荷的笑声还在前面飘着,粗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破锣,却裹着一股子志得意满的轻飘。从十几步外的青石板路上荡过来,撞在橡胶树斑驳的粗树干上,弹成细碎的回声,绕着垂落的气根打了个转,又慢悠悠地钻进我的耳朵里。那笑声真像一根不自知的细针——针身是他自以为是的掌控欲,针尖沾着他对“臣服者”的盲目信任,正轻轻巧巧地挑着他亲手编织的“信任”假象:一会儿戳戳我刚才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一会儿拨弄辛集兴怀里抱得紧紧的假账本,却丝毫没察觉这层薄如蝉翼的假象下,早已绷好了我们暗布的罗网。

风从橡胶叶的缝隙里钻过,带着新鲜胶乳的淡甜,却吹不散那笑声里的狂妄,也吹不灭我和辛集兴眼底的冷光。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侧的他,他正低头盯着脚下的石板,怀里的账本抱得更紧了,左手悄悄按在工装裤的暗袋上——那里藏着真账本的边角,硬挺的纸页硌着他的掌心,像握着一把随时能刺破黑暗的刀。

我们都在等,等明天天未亮透的黎明。等第一缕灰蓝色的天光爬上老胶厂的铁皮屋顶,等雷清荷带着我们穿过挂着“禁止入内”木牌的铁丝网,等他亲手拉开仓库的卷帘门,露出里面藏着的AK47和不锈钢箱时,我们就会亲手扯下这层虚假的信任——像撕一张粘在真相上的劣质糖纸,干脆利落地,把他的狂妄、他的罪恶、他那套自以为是的掌控,全都暴露在即将升起的朝阳下,连一丝喘息的余地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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