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验尸堂外,风从营区吹过,卷起她袖口的布纹。她盯着那辆黑篷车被拖走,押解灰袍人的士兵列队离去。牢门缓缓关上,铁链声在石墙上回荡。
她抬脚走进堂内。
棺木已经打开,一具尸体平躺在里面,面色发青,嘴角残留白沫。仵作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银针和记录簿,神情平静。
“开始吧。”沈知微说。
仵作点头,伸手去探尸体鼻息。指尖刚靠近,她忽然开口:“停。”
仵作的手僵住。
她走近棺边,俯身细看那张脸。眉骨、鼻梁、唇形都与裴昭相似,可耳垂下方那颗痣颜色太匀,像是画上去的。她不动声色,闭眼默念:“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后,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头颅是换过的,用药水染了耳后痣,只要她不掀衣,就不会发现肋下缝合线……明日就能火化脱身……”
沈知微睁开眼,直起身:“抬手。”
仵作愣了一下,“什么?”
“把尸体右臂抬起来。”她说得干脆。
仵作迟疑片刻,照做。手臂抬起时,肩关节发出轻微摩擦声,不像活人那样柔顺。她盯着那手腕内侧,皮肤苍白无血色,但有一道浅痕,是缝合后结痂的痕迹。
“翻过来。”她又说。
仵作额角渗出一层汗,动作慢了下来。两名随行医官上前帮忙,将尸体侧翻。后颈处一道细长刀口被药膏掩盖,边缘泛红,明显是新伤。
沈知微退后一步,看向仵作:“你说这是裴昭?”
“千真万确。”仵作低头记录,“脉绝气散,七窍有中毒迹象,符合毒发特征。”
她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我,中的是什么毒?”
“断肠草与鹤顶红混合所致。”
“好。”她转身取来银针,亲自插入尸体咽喉。针尖立刻变黑。她再抽出一根,刺入指尖,同样发黑。
“你可知这两种毒的发作时间?”她问。
仵作沉默。
她逼近一步:“断肠草入口即吐血,鹤顶红见血封喉。这人昨夜发病,撑到今日才断气,中间还能说话挣扎——你当我是不懂医理的外行?”
仵作后退半步,嘴唇微动。
沈知微再次闭眼:“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后,心声传来——
“我不知道毒源,只按密令写状……他们答应我事成之后送我家人出关……”
她睁眼,目光如刀:“你连毒都不认识,也敢来验亲王之尸?”
堂内一片死寂。
她抽出腰间短剑,直指仵作咽喉:“谁派你来的?真正的裴昭在哪?”
仵作慌乱摇头:“我没有……我只是奉命行事……”
话未说完,他眼角快速扫向角落一名守卫。那人穿着黑色战靴,正悄悄往门口挪步。
沈知微立刻改指:“抓住那个穿黑靴的!”
影七带人冲上,将守卫按倒在地。搜身时从他靴筒里掏出一封密信,纸上写着:“事成后,西岭换马。”
她接过信纸,看了一眼,递给影七:“营地四门封锁,所有今日轮岗的临时人员全部扣下,逐一排查。”
影七领命而去。
她回头盯着仵作:“现在,你说还是不说?”
仵作跪倒在地,声音发抖:“是……是转运司周慎手下的人找我……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配合换尸……说只要签了验状,就让我带着家眷离开江南……”
“周慎?”她眉头一紧。
这个名字不对。粮草官周慎昨日已被她调令震慑,亲自督办运输,不可能这时候还插手假死之事。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说是周慎的人?”她追问。
“不是他本人,是一个姓赵的差役……说是他的副手……”
赵九!
她记起来了。昨晚那个狱卒赵九,档案上正是由转运司征调而来。此人早已暴露为北狄细作,如今竟还在用周慎的名义联络余党。
她迅速判断:有人在冒用周慎之名,制造混乱,意图嫁祸。
“把他关进重囚房。”她下令,“不准任何人探视,也不准他写字传话。”
两名禁军上前,押着仵作往外走。
她走出验尸堂,外面阳光刺眼。营地恢复了秩序,但空气中仍有一丝紧绷的气息。远处骑兵来回巡逻,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刚走到主营道上,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玄衣金带,面容冷峻。
裴砚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她面前。他看了眼被押走的囚犯,又看向她。
“辛苦了。”他说。
她微微颔首:“臣妾只是拆了他们的局。真正的棋,还在后头。”
裴砚点头,挥手命禁军接收人犯。他盯着她片刻,眼神沉静:“验尸结果如何?”
“尸体系假。”她说,“头颅替换,全身多处缝合,明显是临时拼凑。仵作受人收买,守卫中有奸细通风报信。我已经下令封锁营地,彻查所有临时调入人员。”
裴砚沉声道:“转运司那边呢?”
“有人冒用粮草官周慎之名,联络赵九这类细作。真正的周慎并无异动,但他的名册可能已被泄露。”
裴砚眯起眼:“顺藤摸瓜,查到底。”
她从怀中取出凤牌递还:“验尸已毕,真相大白。臣妾请旨,彻查转运司近三年征调名册,追捕其余党羽。”
裴砚没有接牌,反而道:“不必交还。此牌暂留你手,后续清剿事宜,由你主理。”
她抬眼看他。
他语气未变:“你比谁都清楚他们怎么藏。”
她收回牌子,收入袖中。
这时,一辆宫车驶入营地,停在主营门前。车帘掀开,内侍捧着一套深红宫装下来,双手呈上。
“陛下口谕,沈妃即刻回宫换衣,今晚宫中设宴。”
沈知微望向裴砚。
他看着她,声音低了些:“回去吧。这件事,先到这里。”
她应了一声:“是。”
转身时,她手指轻轻抚过袖中的空心簪。簪子冰凉,里面还藏着一张烧剩的纸角。
她上了车,车帘落下。
马车启动那一刻,她听见裴砚对身旁统领低声下令:“调三千禁军,暗控西岭三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吱声响。
她靠在车厢壁上,闭了会儿眼。
刚才在验尸堂,她没有说出口的是——那具假尸的左手小指缺了一节,而真正的裴昭,双手完整无缺。
这个细节,她压下了。
因为她在想,是谁这么了解裴昭的身体特征,能做出如此逼真的替身?
是谁,能在宫外伪造钦差文书,又能安插仵作进验尸队伍?
这场局,不止于营地。
马车驶出营门时,她睁开眼,透过帘缝望出去。
山道尽头,一只乌鸦从枯树上飞起,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伸手摸了摸耳后的玉坠,那是今早新换的。
车轮继续向前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