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次试图挣脱，都只是更深地沉沦。意识像一块被反复浸湿又拧干的破布，在剧痛、眩晕和光怪陆离的碎片中浮沉。
左眼深处那非人的灼痛感如同烙印，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末梢，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搐。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身体沉重得如同被埋进了铅块堆砌的坟墓。
“……夜子？夜子？能听见爷爷说话吗？”
遥远的地方，传来苍老而焦急的呼唤，带着哽咽。是院长爷爷的声音。
林夜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孤儿院他那间狭小阁楼熟悉的天花板。木板拼接的缝隙里，能看到结着蛛网的椽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带着苦涩清香的草药味道，还有一种……老旧木头和灰尘混合的气息。
他躺在自己那张用木板和砖头垫起来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薄被。后背和左肩传来一阵阵钝痛和火辣辣的灼烧感，但似乎被什么东西包裹着，带着清凉的触感。
“夜子！你醒了！老天保佑！”一张布满皱纹、写满担忧和疲惫的脸猛地凑近，是老院长。他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到林夜睁开眼，瞬间涌出浑浊的泪水，枯瘦的手颤抖着抚上林夜的额头，“烧退了……烧退了就好……吓死爷爷了……”
“院长……爷爷……”林夜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
“别说话！别说话！先喝点水！”老院长连忙端过床头一个掉了瓷的旧搪瓷缸，里面是温热的清水。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林夜的后颈，一点点喂他喝下。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气。林夜的意识也随着水的滋润，一点点清晰起来。
他想起来了。垃圾场的生死搏杀，考场上的狼狈与奇迹，还有孤儿院门口那电光火石、代价惨烈的冲突……最后定格在他手背上倒映出的那只冰冷、非人的竖瞳！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去触碰自己的左眼。
“别动！”老院长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你左眼……肿得厉害，爷爷给你敷了药草……还有肩膀和后背的伤……爷爷都给你处理过了……用了最好的止血草和消炎草……你这孩子……你这孩子……”老院长的声音哽咽了，满是心疼和后怕，“怎么敢跟他们拼命啊！那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啊！”
林夜的手指停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他能感觉到左眼被粗糙的布条紧紧包裹着，布条下面传来阵阵清凉的草药气息，但更深处，那种非人的、仿佛有异物嵌入的冰冷感，依旧顽固地存在着。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细微的悸动和刺痛。
“刀疤刘……他们……”林夜的声音嘶哑。
“走了……被你那一下吓跑了……”老院长抹了把眼睛，叹了口气，脸上愁云密布，“阿彪那小子，被你撞碎了喉骨，差点没命……刀疤刘撂下狠话，三天……三天内要三万块……不然就……”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佝偻的背脊显得更加沉重。
三万块……林夜的心沉了下去。对于孤儿院来说，这无异于天文数字。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枕边——那件染血的旧校服外套还在，内袋里，那张皱巴巴的准考证也还在。只是……心口的位置，那枚祖传的玉佩，隔着衣服，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感和冰冷。它碎了，用最后的能量，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也带来了那只诡异的眼睛。
“钱……我来想办法……”林夜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他必须尽快恢复。地下黑拳场……那是他现在唯一能快速搞到钱的地方，虽然危险，但别无选择。
“你安心养伤！钱的事，爷爷想办法！大不了……把这点老骨头卖了！”老院长语气突然变得强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好起来！武科成绩……怎么样了？”他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武科成绩……SSS级的神经反应，和耻辱般的68公斤力量……林夜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力量……没过。神经反应……过了。”
老院长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林夜没受伤的右臂：“神经反应过了？！好！好！夜子！爷爷就知道你是好样的！力量……力量以后可以练！有这一项顶尖，就有希望！就有希望进好学校！” 老人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仿佛在绝境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林夜看着院长爷爷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喜悦和希望，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那张染血的准考证，承载着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命运，更是整个孤儿院未来的希望。他必须抓住它，不惜一切代价。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身体的剧痛和左眼的异样感如同跗骨之蛆，他需要集中所有意志去对抗，去消化这具身体里发生的诡异变化。他尝试着去感知左眼深处那道冰冷的竖缝，它似乎沉寂了，但那种非人的存在感，如同灵魂深处嵌入的一枚冰核，挥之不去。
老院长见他疲惫，也不再打扰，替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阁楼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阁楼里恢复了昏暗和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贫民窟特有的嘈杂声，以及林夜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在昏睡、剧痛和清醒的间隙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半天。林夜再次从一阵剧烈的、左眼深处的抽痛中醒来。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发。
他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右手，一点点撑起身体，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后背和左肩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但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低头，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左眼上的布条。布条被草药汁液浸染成深褐色，散发着苦涩的味道。当布条完全解开，左眼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时，他屏住了呼吸。
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模糊。眼皮有些肿胀，眼球布满血丝，瞳孔因为光线刺激而微微收缩。他艰难地挪到阁楼唯一一面布满灰尘和水渍的破镜子前，凑近了去看。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瘦削、沾着污迹和干涸血迹的年轻脸庞。左眼……看起来似乎和右眼没有太大区别？除了血丝更多一些，眼白有些浑浊……
林夜的心跳微微加速。他努力集中精神，尝试着去“看”。
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悸动，从左眼深处传来。
镜子里，他那布满血丝的左眼瞳孔，在无人可见的层面，极其细微地、如同活物般……收缩了一下！一道比发丝还要细微、冰冷、纯粹的黑色竖缝，在瞳孔中心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但林夜清晰地感觉到了！那种非人的、漠视一切的冰冷感，伴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对光线和空间流动的奇异感知！
不是幻觉！那只眼睛……还在！
就在林夜心神剧震之际，阁楼那扇破旧的木窗缝隙外，极其遥远的高空云层之上。
一架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造型锐利如鹰隼的隐形无人机，正无声地盘旋着。它搭载的、远超民用级别的超高精度光学传感器和热成像仪，如同无形的眼睛，穿透了贫民窟低矮杂乱的屋顶和阁楼薄薄的木板，牢牢锁定着阁楼内那个靠在墙边、对着破镜子发呆的身影。
镜头缓缓拉近，聚焦在林夜那张苍白、布满伤痕的脸上。尤其是他那只布满血丝的左眼。
机腹下方，一个更加隐蔽的微型发射器，正源源不断地将捕捉到的画面，连同各种复杂的生物能量读数、热辐射图谱、乃至极其微弱的环境磁场波动数据，加密打包，通过不可追踪的量子信道，发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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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市中心，一栋表面平平无奇、挂着“江城地质勘探研究所”牌子的灰色大楼深处。
电梯无声地下降，指示灯从b1跳到b3，最终在b5层停下。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露出内部截然不同的景象。
冰冷的金属光泽构成了这里的主色调。高强度合金墙壁反射着幽蓝的冷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某种精密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走廊空旷、干净、一尘不染，只有穿着黑色或白色制服、行色匆匆、表情肃穆的工作人员无声地穿行。
这里，是江城特勤局地下基地的核心区域。
一间没有任何窗户、墙壁覆盖着吸音材料的巨大房间内，数十块巨大的全息屏幕悬浮在空气中，上面流淌着瀑布般的、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复杂数据和监控画面。房间中央，是一个环形的、布满各种按钮和光屏的控制台。
陈山河背对着入口，如同标枪般挺立在最大的那块主屏幕前。屏幕上，正反复播放着两段被慢放、解析到极致的高清录像。
一段，是江城七中神经反应测试舱内，林夜在重伤濒死状态下，如同鬼魅般完美闪避所有激光束的画面。每一次极限闪避的动作轨迹都被用醒目的蓝色线条标注出来，旁边是精确到毫秒的反应时间和能量波动峰值分析图。最终定格在那刺眼的SSS级评定上。
另一段，则是贫民窟孤儿院门口巷战的画面。画质相对模糊，角度也有限，显然是远程监控设备捕捉。画面清晰地捕捉到了林夜在黄毛混混伸手抓向他衣领的瞬间，身体出现极其诡异的模糊抖动，紧接着，混混腰间的匕首就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了林夜手中！整个过程快得匪夷所思，中间似乎有极其短暂的、无法解释的帧数丢失！紧接着，就是林夜用头槌撞碎混混喉骨、自己左肩被重创、口鼻喷血的惨烈场面。
陈山河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反复扫视着这两段录像，尤其是林夜在孤儿院门口“夺刀”的那不足零点五秒的诡异过程。他锐利的眼神仿佛要穿透屏幕，看清那瞬间丢失的帧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头儿，目标生命体征数据实时回传。”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技术员坐在控制台前，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目标编号：LY-001。生物能量读数：极低（重度失血虚弱状态）。核心体温：38.6c（低烧）。伤口区域：左肩粉碎性骨裂，后背多处深撕裂伤伴感染风险，左眼球组织检测到高强度能量残留及未知结构异变……异常点：目标伤口组织自愈速度，超出正常人类极限37.8%，且自愈过程中伴随微弱、高维能量反应，特征……无法匹配现有数据库。”
技术员顿了顿，指着另一块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复杂波形图：“最关键的是，在目标阁楼内，我们布置的‘深瞳’型灵能波动探测器，捕捉到了三次极其短暂、但强度惊人的异常灵能爆发！爆发点精准定位在目标左眼区域！能量特征……高度疑似神话谱系！具体指向……正在比对中……数据库匹配度低于1%……无法识别！”
无法识别！
又是无法识别！
陈山河的眉头锁得更紧，眼神锐利如刀锋。
“现场残留物分析报告。”陈山河的声音低沉冰冷，听不出情绪。
“是！”另一个技术员立刻调出报告，“孤儿院门口现场采集到的血液样本，确认属于目标林夜。初步分析显示，其血液细胞活性异常活跃，线粒体功能超出常值，且含有微量……未知金属元素及惰性能量粒子。另外，在目标昏迷地点，采集到少量非人类生物组织残留——属于被目标重创的混混阿彪的咽喉软骨碎片。碎片上检测到微量……时间属性侵蚀痕迹！”
时间属性侵蚀痕迹！
这个词一出，控制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工作人员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骇然！
时间！这是涉及规则层面的禁忌领域！哪怕只是微量侵蚀，也足以颠覆现有的认知体系！
陈山河的瞳孔，在听到“时间属性侵蚀痕迹”这几个字时，猛地收缩了一下！如同针尖！他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沉默。
冰冷的沉默在控制室内蔓延，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声。
良久，陈山河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冷峻得如同万年寒冰，眼神却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他走到中央控制台前，拿起一支特制的、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电子笔。
巨大的主屏幕上，属于林夜的档案页面被调出。那上面只有一些最基础的信息：姓名，年龄，住址，学校，孤儿院背景，以及那刺眼的68公斤拳力和SSS级神经反应测试结果。
陈山河的目光在那张由学校档案照截取的、林夜略显青涩和沉默的照片上停留了一瞬。照片上的少年眼神平静，带着一丝底层挣扎者特有的早熟和警惕，与录像里那个在死亡边缘爆发出非人力量的疯狂身影，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他抬起手，电子笔的尖端点在屏幕上，发出轻微的嘀声。
一行殷红如血、笔锋凌厉到几乎要破屏而出的批注，被重重地烙印在林夜档案的最顶端：
【疑似S级神话血脉（未知谱系）觉醒体！】
【能量特征：时间侧（高度危险）！】
【威胁等级：暂定b级（需严密监控，评估其可控性）！】
【行动代号：烛影！】
写完批注，陈山河放下电子笔，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却如同重锤敲打在控制室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命令：启动‘烛影’监控预案，等级：S级！”
“全方位覆盖目标LY-001！包括但不限于：生活轨迹、能量波动、社交网络、通讯记录、生物体征！”
“动用‘织网者’信息监控系统，‘深瞳’灵能探测阵列，必要时，授权使用‘蜂鸟’级纳米追踪机器人！”
“目标周边五百米内，设立‘暗哨’！二十四小时轮值！非致命性捕捉设备随时待命！”
“目标所有生理样本、能量残留物，最高优先级分析！我要知道那未知血脉的源头！”
“通知医疗组，准备最高规格的基因锁抑制药剂和维生设备！目标一旦出现失控征兆……立即采取强制收容措施！”
一连串冰冷、高效、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整个控制室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是！”所有工作人员齐声应命，声音在冰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控制台上的灯光疯狂闪烁，无数指令和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陈山河的目光再次投向主屏幕。屏幕上，林夜那张沉默的照片旁边，那份刚刚被打上鲜红批注的档案，正缓缓翻过一页。
新的一页档案封面，不再是普通的蓝色塑胶。而是用一种深沉、厚重、仿佛蕴含着无尽星空的暗红色金属材质制成。
封面中央，一个古老、威严、线条繁复到令人目眩的图腾，正散发着幽幽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暗金色光芒！
那是一条盘踞的巨龙！龙首狰狞，双目紧闭，身躯蜿蜒如同山脉，鳞片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最为诡异的是，这条龙并非盘绕守护着什么，而是……缠绕着一枚巨大的、仿佛由时间和空间本身扭曲而成的……竖瞳！
竖瞳的轮廓，与林夜左眼深处那惊鸿一瞥的冰冷竖缝，隐隐重合！
烛龙图腾！
陈山河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冰冷的金属封面上，轻轻拂过图腾中央那只紧闭的龙眼。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无底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