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沉甸甸地淤积在昆仑冰窟之中。通讯器屏幕熄灭后的黑暗，仿佛一张无形的巨口，吞噬了方才直播画面残留的光影，也吞噬了所有声音。唯有冰核中心那流淌的幽蓝光芒，如同亘古冰封的心脏，在寂静中发出微弱而持续的嗡鸣。
苏晚晴僵立在原地，手中紧攥的冰晶小盒几乎要嵌入掌心。盒内那两颗烛龙泣血之晶散发的温润暖意，此刻也无法驱散她灵魂深处炸开的彻骨寒意！雅典娜颈后那片皮肤上，那枚冰冷、精密、散发着非人气息的金色齿轮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觉神经上！
神仆！机械！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带来的冲击力远超共工的灭世咆哮！一个披着人皮、伪装成神眷者、甚至位列S级、主导签署了《深渊公约》的…机械造物？！
“呃…”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呻吟，如同游丝般从冰核深处传来。
“林夜！”苏晚晴猛地回神，扑到冰核前。只见冰核中悬浮的林夜，原本在神格碎片滋养下略微恢复血色的脸庞，此刻再次变得灰败！他紧蹙的眉头下，紧闭的左眼眼皮剧烈地颤抖着，眼角那两道凝固的赤晶痕迹，似乎又深了一分，隐隐有细微的裂痕蔓延！仿佛刚才那次强行洞察和意念传递，耗尽了神格碎片为他勉强维系的生命余烬！
“道长！”苏晚晴焦急地看向玄机子。
玄机子脸色铁青，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着河洛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盘面混沌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如同风暴中颠簸的小船。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通讯器漆黑的屏幕，仿佛要穿透那层黑暗，看清那齿轮烙印背后的真相。
“烛龙之瞳…照见真实…果然…果然！”玄机子的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那烙印…非生非死…乃…秩序之印！冰冷…精密…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承载！她…雅典娜…是机械！是奥林匹斯诸神留下的…仆从！”
“奥林匹斯…机械神仆…”姜漓虚弱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她裹紧毛毯，身体因寒意和恐惧而微微颤抖，“那公约…那些精神诱导…”
“是枷锁！是操控所有神眷者的程序！”苏晚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九尾天狐的决绝，“她推动签署公约，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人类秩序！她是想把所有神眷者，都变成她…或者说她背后那些机械诸神的…提线木偶！”
玄机子艰难地点点头，河洛盘的光芒稍微稳定了一些，盘面上符文疯狂跳跃推演：“老道…之前就觉那公约文本…字字如枷锁…句句藏机锋…却未曾想…竟还暗藏精神诱导的陷阱！若非林队长以烛龙之瞳本源示警…我等…甚至全球神眷者…恐怕在不知不觉中…便已被那精神丝线缠绕…种下服从的种子！”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厉芒：“当务之急！必须立刻将此事告知陈指挥…不！陈指挥他…”玄机子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瞬间失去血色，他想起了林夜在归墟预见的那绝望画面——陈山河被青铜锁链拖入深渊！应龙断角被姜漓踏在脚下！后方基地…恐怕早已陷落！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寒瞬间笼罩了老道。特勤局的中枢可能已毁，华夏官方的力量在归墟和共工之灾后还能剩下多少？依靠谁？又能信任谁？
“道长！看这里！”苏晚晴突然指着冰核下方，林夜悬浮的位置。
只见林夜心口那枚悬浮的水神神格碎片，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蓝光。在蓝光的映照下，他枯槁的右手手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在冰核内部光滑的冰壁上划动着。指尖每一次微弱的移动，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颤抖和生命舱监测仪刺耳的警报声！但他依旧坚持着！
他在冰壁上，留下了一道道极其浅淡、几乎难以辨认的银色痕迹。痕迹断断续续，扭曲颤抖，却顽强地组成了几个模糊的字形：
**“方舟…基…地…地…下…七…层…b…7…密…库…应…龙…密…钥…”**
写完最后一个歪歪扭扭的“钥”字，林夜的手指无力地垂下，身体彻底软了下去，生命体征监测仪的警报声变得更加尖锐刺耳！水神神格碎片的光芒疯狂闪烁，竭力稳定着他那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
“方舟基地…地下七层…b7密库…应龙密匙…”苏晚晴一字一顿地念出，心脏狂跳！方舟基地！那是特勤局在江城地底深处建立的、号称能抵御半神级攻击的最终指挥中枢和避难所！陈山河最后坚守的地方！林夜在归墟预见陈老被拖入深渊，就是在那里！它…还在吗？应龙密匙又是什么？
“林夜…是在告诉我们…那里…还有希望？”姜漓的声音带着一丝希冀。
玄机子紧盯着冰壁上那行银色的字迹，手中的河洛盘光芒再次剧烈推演起来。盘面混沌气流旋转，符文跳跃重组，最终指向东方（江城方向），盘面中心浮现出一个极其微弱、却顽强闪烁的光点标记！
“河洛盘…感应到了！”玄机子声音带着激动，“方舟基地…核心区域…尚有微弱地脉能量反应！防御系统…可能未完全瘫痪！应龙密匙…定是陈指挥留下的后手！开启某处…或联系某人的关键！”
希望！如同黑暗冰窟中陡然亮起的一丝微光！
“我们必须去！”苏晚晴毫不犹豫，“林夜拼死传递的信息！方舟基地可能还有幸存者！应龙密匙可能关乎对抗机械神仆的线索！”
“但你的本源…”玄机子担忧地看着苏晚晴黯淡的狐尾和灰白的发梢。
“死不了！”苏晚晴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火焰，“楚风还在昏迷，道长你留下照顾他和姜漓，照看林夜！方舟基地…我一个人去！”
“不行！”姜漓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虚弱感拉回石台，“太危险了！方舟基地是共工之灾的中心！还有那个雅典娜…她肯定在监视！”
“正因为危险，才不能都去！”苏晚晴看着冰核中生死不知的林夜，又看向虚弱的姜漓，眼神无比坚定，“林夜把信息留给我们，是信任！我必须去！而且…”
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冰晶小盒上，两颗赤红的泣血之晶散发着温润的暖意：“我有这个！烛龙留下的力量…或许能帮上忙！”
玄机子看着苏晚晴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河洛盘上那个微弱但顽强的光点标记，长叹一声：“也罢…老道留下，以河洛盘和玉碟碎片之力，尽力屏蔽此地方位，隔绝窥探。晚晴姑娘…务必小心！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
“我会的。”苏晚晴重重点头。她不再耽搁，小心翼翼地将冰晶小盒贴身收好。走到冰核前，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沉睡的林夜，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罩壁。
“等我回来。”
……
三个小时后。江城废墟边缘。
曾经繁华的城市，如今已彻底沦为冰雪与死亡交织的坟场。厚重的蓝白色坚冰覆盖了所有残破的建筑骨架，扭曲的钢筋如同巨兽的肋骨刺破冰层。寒风在冰棱之间呼啸穿梭，卷起细碎的冰晶，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苏晚晴的身影如同鬼魅，在巨大的冰棱和倒塌的混凝土块阴影中快速穿行。她收敛了所有气息，八条狐尾紧紧贴在身后，尾尖的幽蓝狐火压缩到极致，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体温和幻术遮蔽。发梢的霜白在冰天雪地中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她的脸色比冰雪更苍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透支后的刺痛，但眼神却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越靠近方舟基地的入口，空气中残留的共工寒气和弱水腐蚀的气息就越发浓烈。更让她心悸的是，一些冰封的废墟角落，散落着被冻结在冰层中的扭曲尸体，他们身上穿着特勤局的制服，脸上凝固着惊恐和绝望。
终于，她来到一片相对平坦、被厚厚冰层覆盖的区域。这里曾是江城中心公园，如今冰面下隐约可见扭曲的游乐设施轮廓。入口就在公园中心一座被冰封的假山下方。
苏晚晴蹲在一块巨大的冰岩后，屏住呼吸。她敏锐的狐族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须，延伸向假山方向。
没有守卫。没有能量波动。只有一片死寂。入口处厚重的合金闸门被一层幽蓝色的坚冰彻底封死，冰层表面还残留着弱水腐蚀的痕迹。
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
苏晚晴没有贸然靠近。她闭上眼，集中精神，眉心的青丘烙印微微亮起，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入口附近。
嗡…嗡…
极其细微、如同精密仪器运转般的震动感，穿透了冰层和死寂，传入她的感知！
不是生物！是机械！冰冷的、不带任何生命气息的机械震动！
苏晚晴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猛地睁开眼，九尾天狐的视觉天赋开启到极致！
在假山入口附近几块看似普通的巨大冰岩阴影中！在冰层下方几处微不可察的缝隙里！她“看”到了！
数个仅有拳头大小、通体覆盖着冰雪伪装涂装、形如蜘蛛或甲虫的微型机械体！它们静静地蛰伏着，复眼闪烁着冰冷的红光，细小的传感器天线如同触角般微微摆动，无声地扫描着周围的一切！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在入口上方被冰层覆盖的树冠中，还悬停着几只几乎透明的、如同蜂鸟般大小的微型无人机，它们的镜头如同毒蛇的眼睛，全方位地监视着下方！
机械哨兵！雅典娜的眼睛！
果然！她在监视这里！或者说，她在等着有人自投罗网！
苏晚晴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靠近入口百米之内，那些冰冷的机械眼就会瞬间锁定她！警报会传回雅典娜的核心数据库！等待她的，将是公约“清除条款”的无情执行！
怎么办？强闯是死路一条！退回去？林夜拼死传递的信息，方舟基地内可能存在的幸存者和应龙密匙…
就在苏晚晴陷入绝境，进退维谷之际——
嗡！
她贴身收藏的冰晶小盒，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温热！盒内那两颗烛龙泣血之晶，突然亮起了微弱的赤红光芒！
与此同时，苏晚晴的精神感知中，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玄奥的时空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以她为中心悄然荡开！
这股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干扰？一种对时间感知的细微扭曲？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原本如同毒蛇般锁定着入口区域的机械哨兵，复眼中闪烁的红光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扫描的频率明显迟滞了一瞬！尤其是那几只悬停在树冠中的微型无人机，镜头转动的轨迹甚至出现了微不可察的错位！
是赤晶！烛龙泣血之晶蕴含的时间法则之力，在感应到机械监视的冰冷威胁后，自发地产生了微弱的时空涟漪干扰！
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一秒！而且范围极小，只覆盖了苏晚晴周围几米！但就是这转瞬即逝的干扰！
机会！
苏晚晴眼中精光爆闪！没有丝毫犹豫！在机械哨兵感知紊乱的刹那，她将九尾天狐的速度和幻术催动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冰雪背景的幽蓝幻影，如同瞬移般，从一个冰岩阴影瞬间闪入另一个冰岩阴影！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卡在机械扫描的间隙！
快！险！如同在死神的刀尖上跳舞！
当她终于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假山入口那被幽蓝坚冰封死的合金闸门前时，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内衫。身后那些机械哨兵的红光已经恢复了稳定，冰冷的扫描再次覆盖了空旷的冰原。它们并未发现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
苏晚晴背靠着冰冷的合金闸门，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她低头看向怀中，冰晶小盒内的赤晶光芒已经收敛，恢复了温润。是它们救了她一命。
她不再犹豫，手掌按在厚重的冰层上。幽蓝的狐火小心翼翼地、无声地灼烧着封门的弱水寒冰。冰层在狐火的灼烧下发出细微的嗤嗤声，缓慢融化。
门后，是未知的黑暗，是可能存在的幸存者，是陈山河留下的应龙密匙，也是雅典娜冰冷的机械之网可能布下的死亡陷阱。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眼中只剩下决然。她必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