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派的客房简朴而洁净,一桌一椅一榻,窗外风雪未歇,更显室内一盏油灯的温暖。
宁中则亲自送来了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语气温和:“夜公子,伤势可需再处理一下?本派虽小,药材还算齐全。”
夜异玄接过药瓶,微微欠身:“多谢岳夫人,些许小伤,不敢劳烦。”
宁中则看着他覆着面具的侧脸,以及那只清冷如寒潭的右眼,心中暗叹此子风姿特异,绝非寻常琴师。她想起丈夫的叮嘱,不便久留,只柔声道:“那公子好生休息,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外面的弟子。”
“有劳。”
宁中则离开后,屋内恢复了寂静。夜异玄走到盆架前,用清水慢慢清洗指尖已经干涸的血迹和伤口。冰冷的水刺激着伤处,带来清晰的刺痛,他却眉头都未皱一下,仿佛早已习惯。
他解下左眼的银丝面具,铜镜中映出半张脸——右半边清俊如谪仙,左半边却……一道狰狞的灼痕从额角蜿蜒至颧骨,皮肉扭曲,与右脸的完美形成骇人的对比。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那道疤痕,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楚与恨意。
《葵花宝典》……守墓人……
这疤痕,便是宿命的烙印。
他重新戴上面具,遮住那不堪的过往。正准备运功调息,压制因今日动用“烬香”而有些紊乱的内息,门外却传来了极轻微的、犹豫的脚步声。
不是华山派弟子沉稳的步履,更像是个……女子?而且内力修为似乎不高。
夜异玄眸光一凝,指尖悄然按上琴弦。
“请……请问,夜施主歇息了吗?”一个怯生生的、如同山间清泉般柔婉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带着明显的紧张和不安。
夜异玄微微蹙眉,这声音陌生。“何人?”
“贫尼……贫尼恒山派仪琳,冒昧打扰,请施主见谅。”门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融入风雪声中。
恒山派?仪琳?夜异玄想起日间有所不为轩中恒山女尼的传话。他略一沉吟,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门外,一个身着灰色僧袍的小尼姑正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身形纤细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她听到开门声,受惊般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仪琳的眸子清澈如山涧溪流,不染丝毫尘埃。就在看到夜异玄的瞬间,尤其是对上他那唯一露出的、如月下寒潭的右眼时,她整个人猛地一颤,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光击中。
与此同时,一股极淡极冷的异香,因夜异玄的靠近而愈发清晰,丝丝缕缕地钻入仪琳的鼻尖。
“啊……”她轻呼一声,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双手合十,急促地念诵着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夜异玄心中了然。又是“烬香”的影响。只是这恒山派的小师妹,反应似乎与那些黑衣人、甚至与令狐冲都不同。她的痴迷,并非贪婪或情欲,反而更像是一种……神圣的皈依感?
“小师父深夜到访,有何指教?”他声音平淡,带着疏离。
仪琳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能说出完整的话,声音依旧带着颤音:“贫尼……贫尼随师姐先行一步来华山……听闻施主在此,定逸师叔她……她说施主身具异香,或与佛有缘……贫尼……贫尼忍不住想来……想来拜见……”
她语无伦次,目光却无法从夜异玄身上移开,那眼神充满了敬畏、困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她看着夜异玄,仿佛不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而是在瞻仰一尊忽然降临凡尘的佛前琉璃灯,光芒璀璨,却让她心生卑微与惶恐。
“贫尼……觉得施主……很像……很像佛经里说的……历劫而来的菩萨……”仪琳喃喃道,眼神越发空洞,“这香气……是梵香吗?能洗净业障……”
夜异玄眉头皱得更紧。宗教性的痴迷?这比他预想的更麻烦。他无意招惹佛门中人。
“小师父谬赞了。在下只是一介俗人,当不起如此比喻。夜色已深,孤男寡女,恐惹非议,请回吧。”他语气转冷,欲关门送客。
“等等!”仪琳竟鼓起勇气,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绣着莲花的平安符,双手奉上,眼中带着恳求,“这……这是贫尼自己绣的,虽不值钱……但……但希望能保施主平安。施主……您身上似乎有很深的……苦厄……”
她的直觉敏锐得惊人。
夜异玄看着那枚针脚细密却略显稚嫩的平安符,没有去接。“多谢小师父好意,心领了。”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脚步声和陆大有的声音:“咦?仪琳小师妹?你怎么跑到客房这边来了?大师兄正找你呢,说给你留了甜糕。”
仪琳如同受惊的小鹿,慌忙将平安符塞到夜异玄门边的窗台上,合十深深一礼,转身匆匆跑了,背影慌乱又带着一丝莫名的虔诚。
夜异玄看着窗台上那枚小小的平安符,又望了一眼仪琳消失的方向,右眼中眸光复杂。
“佛前琉璃灯?”他低声重复着仪琳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不过是困于无间孽火的残魂罢了。”
他关上门,将风雪与那枚带着少女心意的平安符,一同隔绝在外。
室内,油灯如豆。
而远在华山山脚某处隐秘的客栈中,东方不败凭窗而立,望着华山方向。他指尖把玩着一根新的绣花针,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名黑衣人跪在他身后,恭敬禀报:“……确认目标已在华山派内安顿。恒山派一个小尼姑似乎对他……颇为关注。”
东方不败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微动,绣花针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冷芒。
“琉璃易碎……”他似是对自己低语,又似是对着虚空中的某人言说,“这般有趣的人儿,放在那伪君子岳不群的眼皮底下,实在是暴殄天物。”
“令狐冲……你护得住一时,可能护得住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