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以雷霆手段罢黜贪墨管事、破格提拔新人,彻底整肃侯府内务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京城勋贵圈,自然也传到了与宁远侯府沾亲带故的各路顾氏旁支耳中。有人赞叹新侯夫人手段了得,有人忌惮其年轻气盛,更有人,则从中嗅到了别样的“机遇”。
这日午后,明兰刚处理完一批府务,正欲歇息片刻,便有丫鬟来报,说是族中一位顾四婶前来拜访。
“顾四婶?”明兰在脑中略一搜寻,才想起这号人物。这位四婶的夫君,与已故的老侯爷是远房的堂兄弟,关系早已出了五服,平日里并无甚紧密往来,只在年节大事时,才会依礼上门,存在感极低。此刻突然来访,其用意不言自明。
明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吩咐道:“请四婶到花厅奉茶,我稍后便到。”
稍作整理,明兰来到花厅。只见一位穿着酱紫色缠枝菊纹缎面袄、头戴赤金掩鬓,约莫四十余岁、面容富态的妇人正坐在那里,端着茶盏,目光却不住地打量着花厅内的陈设,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艳羡与算计。见明兰进来,她立刻放下茶盏,脸上堆起极为热络的笑容,起身迎了上来。
“哎哟,这就是烨哥儿媳妇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好个标致齐整的人儿!怪不得能入我们侯爷的眼呢!”顾四婶上前就想拉明兰的手,语气亲昵得仿佛是自己嫡亲的侄媳妇。
明兰不动声色地侧身半步,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她的手,屈膝行了个半礼,语气疏离而客气:“四婶安好。不知四婶今日过来,有何指教?”
顾四婶的手落了个空,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更加灿烂地绽开,自顾自地又坐了回去,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好孩子,快坐,快坐!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我啊,是听说你近日管家,辛苦得很,特意过来看看你。”
明兰依言在下首坐了,姿态端庄,并未接话。
顾四婶见明兰不搭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与些许倚老卖老:“说起来啊,咱们顾家这一支,就属烨哥儿最有出息,年纪轻轻就承了爵位,撑起了这偌大的侯府。只是呢,侯爷到底是男子,常年忙于朝政军务,这内宅里的事儿,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明兰身上,带着几分“体谅”与“担忧”:“你呢,又年纪轻,刚进门不久,虽说聪明伶俐,可这高门大户的管家之道,里头门道多着呢!可不光是看看账本、管管下人那么简单。人情往来,宗族交际,田庄铺面的经营,里头的水深着呢!一个不慎,轻则闹笑话,重则可是要损了侯府颜面的!”
她微微前倾身子,压低了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就说前几日,你处置那几个管事,手段是痛快,也立了威。可这背后,牵扯到多少人情关系?那些被撵出去的,在府里经营多年,枝枝蔓蔓的,保不齐就有哪房哪院的亲戚故旧,你这般不留情面,怕是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喽!年轻人,到底还是欠些火候,考虑不够周全啊。”
明兰静静听着,手中捧着温热的茶盏,面上依旧是得体的浅笑,心中却是一片清明。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四婶,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于要图穷匕见了。
果然,顾四婶见明兰依旧不声不响,只当她被自己说中了心事,或是年轻面嫩不敢反驳,便图穷匕见,说出了真正的来意:“唉,我这做婶娘的,看着真是又心疼又着急。想着你一个人支撑这么大个家业,着实不易。正好,我这些年闲着也是闲着,对咱们顾家各房各院、乃至京中好些姻亲故旧家的情况,都还算熟悉,于这管家理事,也颇有些心得。”
她脸上露出一种“舍我其谁”的慷慨表情:“若是侄媳妇你不嫌弃,四婶我就厚着脸皮,时常过来走动走动,帮你‘教导教导’,提点提点。遇上些不好处置的人情往来,或是哪处产业出了棘手的麻烦,我也能帮着出出主意,疏通疏通关系。总好过你一个人摸着石头过河,万一出了岔子,岂不是辜负了侯爷的信重?”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全然是为明兰和侯府着想。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一个意思:你年轻不懂事,手段又过激,需要我这个“经验丰富”的长辈来“教导”和“分担”,说白了,就是想趁机插手侯府事务,分一杯羹。
明兰心中冷笑,若真让她插进来,只怕这侯府的内务,日后就要多一个“太上皇”了。她轻轻放下茶盏,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顾四婶,唇角虽噙着笑,眼神却已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
“四婶关怀,侄媳心领了。”她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的屏障,“只是,管家理事,乃是侄媳分内之责。母亲(指小秦氏)虽静养,亦时常提点。侯爷虽忙于公务,府中大事亦会过问定夺。”
她微微一顿,继续道:“至于前番处置管事,人证物证俱在,其行径已触犯家规国法,依律处置,正是为了肃清府邸,以正家风。若因顾及所谓‘人情’而徇私枉法,只怕才会真正寒了忠仆之心,损了侯府根基。四婶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的话,既点明了自己管家有嫡母和丈夫的支持,名正言顺;又将严厉处置上升到了“维护家规”、“稳固根基”的高度,直接把顾四婶“欠火候”、“得罪人”的指责顶了回去。
顾四婶没料到明兰会如此直接且强硬地回应,脸上那热络的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干笑了两声:“呵呵,侄媳妇说得……倒也在理。只是……”
“四婶放心。”明兰不给她再说下去的机会,站起身,端茶示意,“侯府事务,侄媳自会谨慎处置,不敢劳烦四婶过多费心。若族中确有事务需商议,自有侯爷与族老们定夺。四婶难得过来,多用些茶点便是。”
这便是端茶送客了。
顾四婶看着明兰那年轻却沉稳笃定、丝毫不为所动的面容,知道今日这“教导”之权是无论如何也谋不到了,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恼怒,却也不敢在侯府放肆,只得强笑着起身:“既然侄媳妇心中有数,那四婶也就放心了。你忙,你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悻悻然地带着贴身妈妈离开了。
看着顾四婶离去的背影,明兰眸中的笑意彻底冷了下来。她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觊觎侯府家业、想趁她年轻来“指手画脚”的亲戚。内部的蠹虫刚清理了一部分,外部的窥伺便接踵而至。这高门主母之位,果真是一刻不得清闲。然而,无论是内部的阴诡,还是外部的觊觎,她都绝不会退让半分。这侯府的中馈之权,既然已在她手中,便不容任何人再来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