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撕破夜幕，将冰冷的光线投入医院顶层，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余味和沉重压力。顾怀章站在外间窗前，指尖夹着一支未曾点燃的烟，目光落在楼下渐渐苏醒的城市，眼神却穿透了眼前的景象，聚焦在昨夜城东那片化为废墟的战场上。
“暗影”小队已经带着轻伤的队员和缴获的物品撤回安全点。初步汇报显示，那张白色面具是市面上常见的3d打印材料，毫无特征可言；而那几张散落的纸张，上面是一些杂乱无章的代码片段和几个被反复涂抹的地名缩写，暂时看不出明确指向。
对手的谨慎和反侦察能力，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一次精心策划的突袭，换来的只是一个被主动放弃的据点，和一堆近乎无用的“垃圾”。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顾怀章胸腔里淤积的暴戾几乎要破体而出。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绝对的理智。那个“幽灵”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只是他们还没找到正确的解密方式。
他接通了与“王座”技术核心的直接线路。
“面具和纸张的物理溯源，交给你们。动用所有可能的材料数据库和笔迹分析库。另外，集中算力，分析昨晚交战时的所有电子信号残留，包括狙击手使用的特殊穿甲弹型号，对方通讯设备的频段特征……任何细微的异常，都可能成为线索。”
“明白，顾总。我们正在构建幽灵的行为侧写模型，尝试从心理和战术习惯层面缩小范围。”
结束通话，顾怀章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转身推开内间的门。
苏卿卿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小口喝着护士送来的米汤。她的动作依旧缓慢虚弱，但眼神却与前几天截然不同。那里面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灰败，而是像被烈火烧灼过的原野，虽然满目疮痍，却透出一种冷硬的、破土重生的坚韧。她的目光与顾怀章对上，没有躲闪，也没有过往的激烈情绪，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审视的专注。
“你一夜没睡。”她放下勺子，声音沙哑，却不再是气若游丝，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陈述意味。
顾怀章走到床边，没有否认。“处理一些事情。”他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她脸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丝不同寻常的冷静。“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苏卿卿的回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观察窗内的NIcU，看着里面那个依旧在与命运抗争的小小身影，眼神柔软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冷硬。“他们……昨晚的目标，是孩子，对吗？”
顾怀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更没想到她的感知如此敏锐。他沉默了片刻，最终选择坦诚。在这种时候，隐瞒和欺骗已经毫无意义，只会将他们之间那刚刚因为共同危机而勉强维系的一丝联系再次斩断。
“是。”他承认，声音低沉，“他们试图监控NIcU，失败了。昨晚的行动，是为了端掉他们的一个据点。”
苏卿卿的指尖猛地收紧，捏住了被角，指节泛白。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出现顾怀章预想中的崩溃或歇斯底里，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之后，将所有情感都冻结，只剩下纯粹意志力的状态。
“找到他们。”她抬起眼，再次看向顾怀章，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我要知道，是谁。所有参与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羽毛飘落一般，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如钢铁般坚硬。那平静的语调就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表面上波澜不惊，然而在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却隐藏着无尽的暗流和漩涡。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缓缓吐出，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这种语气让人无法反驳，因为它不仅仅是一种表达，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对未来的笃定和决心。
就好像她已经亲眼目睹了那个必将实现的未来，而现在只是在将它描述出来而已。这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让人不禁对她所说的话产生了一种敬畏之情，仿佛那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陈述，而是一个已经注定的命运。
顾怀章看着这样的她，心中五味杂陈。他既心疼她被迫磨去所有柔软，长出坚硬的铠甲，又为这缕在绝境中燃起的、带着复仇火焰的生志而感到一种扭曲的慰藉。至少，她不再是一心求死，或者完全将自我封闭。
“我会的。”他郑重承诺，如同立誓。
就在这时，顾怀章的加密手机再次震动。他看了一眼，是李峰。
“顾总，两件事。第一，顾司明那边有动静了。他刚刚通过中间人，试图联系几位一直在观望的元老股东，似乎想争取支持，稳住董事会。”
“第二，”李峰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我们收到一段匿名发送到公共事务邮箱的视频……是关于……夫人的。”
顾怀章的眼神瞬间结冰！“内容？”
“是……夫人之前在西山别墅时，一些日常活动的监控片段剪辑，但拍摄角度和剪辑手法……很容易让人误解。而且，发送Ip经过多次伪装，无法追踪。”
又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顾怀章额角青筋跳动。对方在正面交锋受挫后，果然又开始玩弄这种恶心人的舆论把戏，试图从苏卿卿这里打开缺口，扰乱他的心神！
“压下去！”顾怀章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所有可能流传的平台，全部封禁！追查发送源头，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挖出来！”
“是！”
结束通话，顾怀章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向苏卿卿，犹豫着是否要告诉她。他不希望这些龌龊的事情再污染她的耳朵，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但苏卿卿却仿佛看穿了他的犹豫，平静地开口：“又是我，对吗？”
顾怀章沉默地看着她。
苏卿卿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他们也就这点本事了。除了拿女人做文章，还会什么？”
她的冷静，出乎顾怀章的意料。
“你不必理会这些。”他说道。
“我知道。”苏卿卿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依旧平坦却隐隐作痛的小腹，声音很低，却清晰，“我现在没力气理会这些。但是顾怀章……”
她重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他：
“等孩子平安了，等我缓过这口气。所有算计过我，伤害过我和孩子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心悸的力量。那不是赌气，也不是虚张声势，而是一种从地狱爬回来后、将一切柔软都剥离、只剩下复仇骨架的宣言。
顾怀章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女人，心中震撼莫名。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在商场上对敌人毫不留情、冷酷决绝的顾怀章。
他忽然意识到，他们或许……本就是同一类人。只是以前，他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试图将她圈养在温室里，却反而让她经历了最残酷的风霜。而现在，风暴亲手将她打磨成了和他一样，信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同类。
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痛惜、认同甚至是一丝扭曲兴奋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
他走上前，没有像往常一样保持距离，而是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依旧冰凉的手。
这一次，苏卿卿没有挣脱。
她的手很凉，指尖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但那颤抖之下，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顾怀章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彼此的力量连接在一起，“我们一起。”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煽情的承诺。只有这简单的三个字，和一个冰冷的、基于共同仇恨和守护目标的同盟，在这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无声地缔结。
窗外，天色大亮，阳光刺破云层，毫无保留地洒满大地，却照不亮某些人心底早已冰封的角落，也融化不了那在绝境中淬炼而成、闪烁着寒光的同盟利刃。
余烬中尚存线索，迷雾里杀机四伏。而新的猎人，已经握紧了手中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