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工坊的熔炉烧得正旺,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孙二光着膀子,手里的钢钎捅进炉膛,火星“噼啪”溅在他黧黑的脊梁上,像落了把碎星。炉子里,新炼的钢水红得发亮,正顺着泥范注入“铁马”的骨架——这是工匠们给蒸汽火车头起的名字,说它跑起来比马快,还不用吃草。
“孙工,活塞连杆的角度再调半寸,不然气密性不够!”徒弟小张举着图纸喊,纸角被汗水浸得发皱。这张图纸是曹林让人从断云寨的旧书堆里翻出来的,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蒸汽机原理,孙二带着三十多个铁匠、木匠、铜匠琢磨了半年,才把这铁家伙凑出个模样。
孙二从炉膛边退开,抓起水桶往身上浇,凉水遇热蒸腾起白雾:“再试最后一次!烧足气压,让这铁马跑起来看看!”
工匠们七手八脚地给锅炉添煤,北境的焦煤燃得旺,压力表的指针“噌噌”往上蹿。突然,“嗤”的一声,蒸汽从活塞缝里漏出来,烫得旁边的铜匠老王赶紧缩手。“娘的!还是漏气!”孙二骂了句,抄起扳手就去拧螺栓,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已经是第三十七次试验了。前几次不是锅炉炸了,就是轮子卡壳,最险的一次,蒸汽把木挡板冲飞,差点砸中看热闹的学徒。有老工匠私下嘀咕:“这铁疙瘩哪有马靠谱?烧那么多煤,还不如多养几匹好马。”
孙二却认死理。他见过北境煤矿的工人用人力拉煤车,腰都累弯了,一车才拉半吨;要是这铁马能成,一节车厢就能拉十吨,还不用歇脚。“给我接着烧!”他抹了把脸,煤灰混着汗水流成了黑一道白一道,“曹大人说了,这玩意儿要是成了,以后挖矿、织布、运货,都不用再靠力气了!”
天快亮时,锅炉的压力表终于稳稳指在了“安全气压”刻度上。孙二咬着牙扳下控制阀,高压蒸汽猛地冲进活塞缸,“哐当”一声,铁马的轮子竟然缓缓转了起来!
“动了!动了!”工匠们欢呼起来,小张激动得把图纸都扔了。铁马的轮子越转越快,带着后面的空车厢在临时铺就的铁轨上跑了起来,虽然速度不快,还“哐当哐当”地晃,却实实在在跑出了三丈远才停下。
孙二扑过去抱住滚烫的锅炉,烫得直咧嘴也不撒手:“成了!咱真把铁马造出来了!”
消息传到洛阳,曹林当天就带着秦先生赶来了。他摸着铁马粗糙的外壳,听孙二讲怎么用蒸汽推动活塞、怎么调节气压,眼睛亮得像有光:“这玩意儿,能改造成织布机的动力不?能带动矿山的抽水机不?”
孙二挠挠头:“理论上能!只要把轮子的动力传到机器上,织机转得能比现在快三倍,抽水机也不用人摇了!”
曹林当即拍板:“给工坊加拨五千两银子,再调五十个铁匠来帮忙!孙二,你牵头成立‘机器局’,先造十台蒸汽机,一台给织布工坊,一台给煤矿,剩下的装在火车上,我要看看这铁马到底能跑多快!”
不出三月,奇迹就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织布工坊里,蒸汽机带动的织机“哒哒”作响,一个女工看三台机器都不费劲,往日三天织一匹布,现在一天就能织两匹,布面还比手织的匀净。掌柜的算完账,笑得合不拢嘴:“以前雇十个工人才够交差,现在三个就够,省下的工钱能多买两吨煤!”
煤矿更热闹。蒸汽机带动的抽水机“咕噜咕噜”转,把井底的积水抽得干干净净,矿工们再也不用蹚着齐腰深的水挖煤;运煤的小火车沿着铁轨进进出出,一天运出的煤比以前用马车拉十天还多,煤价都跟着降了一成。
连烧砖窑的都找上门来,说想用蒸汽机带动砖坯传送带,“以前靠人搬砖,一天烧五千块就顶破天,现在机器传,烧一万块都轻松!”
这天,曹林带着朝廷的封赏来到机器局。孙二正趴在新造的火车头底下调试零件,满脸油污。“孙二,给你道喜了!”曹林把一块鎏金牌匾递过去,上面写着“巧夺天工”四个大字,“朝廷封你为‘机器局总匠师’,赏银五百两,再给你家分二十亩好地!”
孙二愣了愣,手里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大人,我……我就是个铁匠,哪配得上这些?”
“怎么不配?”曹林指着窗外奔驰的火车、工坊里转动的机器,“你这双手,造出的是能让天下人省力的家伙。以前百姓靠天吃饭、靠力气活命,现在有了蒸汽机,靠的是手艺和脑子——这功劳,比打胜仗还大!”
工匠们都围了过来,曹林又拿出一叠封赏文书:“小张改良了活塞密封垫,赏银五十两;老王铸造的锅炉壁厚均匀,赏银三十两……只要是为机器局出过力的,人人有份!”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小张攥着赏银,脸涨得通红:“俺爹要是知道俺造的铁疙瘩能赏银子,保管得把这事说给全村人听!”
夕阳西下时,新造的蒸汽火车头鸣响了汽笛,拖着装满煤的车厢,沿着铁轨缓缓驶远。孙二站在高台上,看着那道黑色的烟柱在天际线散开,突然觉得,这铁马呼出的白雾里,藏着比煤火更旺的希望——以后的日子,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只能靠一双膀子硬扛了。
曹林望着火车消失的方向,对秦先生说:“你看,奖励一个工匠,能带动一群人琢磨新法子;造出一台机器,能让千万百姓的日子轻松点。这才是真正的‘兴业’。”
秦先生点头,看着机器局墙上新挂的标语——“一器可省百人之力,一匠可富一方之民”,觉得这字里的分量,比任何金银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