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城墙在晨雾里像条灰黑色的巨蟒,垛口后隐约露出守军的头盔,甲片上的锈迹被露水打湿,泛着陈旧的光。断云军的队伍在城外三里处列阵,青灰色的军服与枯黄的原野融成一片,只有火器营的炮口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像蛰伏的猛兽盯着猎物。
曹林勒住马,望着城头上慌乱的人影。听风司的密信说得没错:守军还是那批被王魁克扣得只剩半条命的残兵,手里的弓多数是断了弦的旧物,箭囊里塞着干草充数,连举盾的力气都透着虚浮。
“将军,要不先劝降?”陈九在旁边请命,手里的望远镜还对着城头——他看见有个士兵正偷偷啃着发霉的窝头,啃两口就呛得直咳嗽。
曹林没接话,目光落在城墙最高处的旗杆上。那里还挂着大胤的龙旗,却被风扯得破了个洞,像只折了翅膀的鸟。他想起张二狗信里写的“士兵多愿降”,又想起那些被王魁杖责的伤兵,忽然冷笑一声:“劝降?给他们个痛快吧。”
他抬手挥了挥,身后的旗手立刻摇动令旗。十门火炮被推到阵前,炮口缓缓抬起,对准洛阳城的西门——那里的城墙是前朝留下来的,砖缝早已松动,听风司的探报说,去年暴雨时就塌过一角。
城头上的守军终于反应过来,有人扯着嗓子喊:“放箭!快放箭!”稀疏的箭矢拖着无力的弧线飞过来,大多没到阵前就落了地,像断线的风筝。有个老兵大概是豁出去了,用尽全身力气射出一箭,箭杆擦着曹林的马鬃飞过,钉在后面的粮车上,箭羽还在颤——那箭杆竟是用芦苇杆做的,箭头钝得像块泥巴。
“这就是他们的底气?”陈九在马上嗤笑,从腰间解下火枪,“将军,下令吧!”
曹林的目光扫过城头那些惶恐的脸,最终落在那面破旗上。他缓缓抬手,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开炮。”
“轰——!”
十门火炮同时轰鸣,声浪震得大地都在抖,连天空的晨雾都被撕开一道口子。炮弹拖着黑烟呼啸着冲向城墙,撞在砖墙上的瞬间炸开,碎石混着断木冲天而起,像突然掀起的沙暴。
城头上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等烟尘稍稍散去,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西门的城墙上塌出个丈许宽的缺口,断砖碎瓦里露出后面灰黄的土地,几个侥幸没被砸中的守军瘫在缺口边,手里的武器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妖法!这是妖法!”有人突然尖叫起来,声音里的恐惧像瘟疫似的蔓延。守军们再也绷不住,转身就往城里跑,挤在狭窄的城梯上,互相推搡着滚落,惨叫声此起彼伏。
“线膛枪列阵!”陈九的吼声盖过混乱,火器营的士兵们迅速上前,三排枪阵如林而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缺口。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枪托抵肩的角度分毫不差——这是黑石关三个月苦练的成果,就算闭着眼,也能打中百丈内的靶心。
“放!”
排枪齐鸣,子弹像密集的雨点扫过缺口。刚跑到缺口边的守军应声倒下,后面的人吓得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有个小校大概是想稳住阵脚,挥舞着腰刀喊“不许退”,话音未落就被一颗子弹打穿喉咙,鲜血喷了身后的士兵满脸。
“冲啊!”曹林拔出剑,直指缺口。骑兵们早已按捺不住,马蹄声如雷贯耳,玄色的骑兵阵像潮水般涌向缺口,马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城门口的守军彻底崩溃了,有人扔掉武器跪在地上,举着双手喊“投降”;有人慌不择路地往民房里钻,撞翻了街边的货摊,烂菜叶撒了一地;还有个守将模样的人,大概是王魁的心腹,骑着马想从东门逃,刚跑出没多远,就被火器营的狙击手一枪打下马,尸体被慌乱的人群踩成了泥。
曹林跟着骑兵冲进城里,马蹄踏过满地的碎石和芦苇箭,溅起的泥水弄脏了马靴。他看见街边的百姓们躲在门后,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看,眼神里有惊惶,却没有恨——大概是被王魁折腾得太久,早已不在乎谁来守城,只盼着别再打仗。
“告诉弟兄们,”曹林勒住马,对亲兵下令,“不许烧杀抢掠,粮仓封存,学堂保护好,投降的士兵登记后发粮,愿意回家的给路费。”
亲兵领命而去,很快,断云军的军纪就传遍了街巷。躲在门后的百姓渐渐敢探出头,有个卖胡辣汤的老汉,甚至端着一锅热汤送到士兵面前:“官爷,趁热喝口吧,暖暖身子。”
拿下洛阳府衙时,王魁正抱着个装满金银的箱子,想从后墙的狗洞钻出去。陈九的士兵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揪出来,他身上的锦袍被狗洞划破,头发散乱,嘴里还喊着“我是三皇子的人!你们不能动我!”
曹林走进府衙时,看见地上散落着不少账簿,上面记着王魁克扣军饷的明细:“士兵冬衣银,挪用买马”“粮仓米石,换酒肉”……最刺眼的是最后一页,写着“洛阳百姓税,加征三成,送京城孝敬”。
“把他关起来,”曹林指着瘫在地上的王魁,声音没有起伏,“等破了京城,让百姓们亲自审他。”
午后的阳光透过府衙的窗棂,照在堆积如山的粮仓账簿上。断云寨的小吏们正在清点府库,嘴里报着数字:“糙米二十万石,白银五万两,布帛千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这些粮草,足够大军吃到京城了。
城头上,那面破了洞的龙旗被扯了下来,换上了断云寨的“云纹旗”。旗手是个从洛阳参军的小兵,前几天还在城墙上画乌龟骂王魁,此刻握着旗杆的手微微发抖,却把旗子举得笔直。
曹林站在城头,望着城里渐渐恢复的烟火气。百姓们打开了门,商贩们重新摆起摊子,甚至有孩童跑到街上,捡起火器营掉落的弹壳当玩意儿。他想起早上那声炮响,想起守军喊的“妖法”,忽然觉得,所谓的“妖法”,不过是让受苦太久的人,看见一点不一样的可能。
“将军,青州的李茂派信使来了,说愿意出兵配合咱们,直取京城!”陈九拿着信跑上来,脸上带着笑。
曹林接过信,阳光照在纸上,李茂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都透着急切。他抬头望向南方,京城的方向还笼罩在薄雾里,但他知道,路已经通了——被火炮轰开的,不止是洛阳的城门,更是通往中原的大门。
风掠过城头,吹动新挂的云纹旗,发出猎猎的声响。曹林握紧了腰间的剑,剑穗上的红绸在风里翻飞,像一团跳动的火。他知道,洛阳城破只是开始,更远的征途,才刚刚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