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县的荒地上,晨雾还没散尽,就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李老三抡着锄头,在一块刚平整好的土地边缘砸下根木牌,牌上用炭笔写着“李”字,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这是他家分到的三亩地,从今往后,不再是流民,是有田的农户了。
“他娘,快来看!”李老三朝着身后喊,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婆娘抱着小儿子,踩着露水跑过来,摸着木牌上的字,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黑土地上:“咱……咱真有地了?不是做梦?”
“不是梦!”李老三抹了把脸,指着远处民政司的人,“官爷说了,这地归咱种,三年不用交税,还发犁、发种子!”
说话间,五个穿青布褂的民政司干事扛着犁走来,为首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手里捧着本厚厚的册子,正是负责清溪县屯垦的周先生。他看着扎堆的流民,清了清嗓子:“都静一静!按大当家的‘屯垦令’,凡愿意开荒的,每人分三亩地,两口人以上的多一口加一亩;官府发标准化犁铧、稻种,秋后按亩产算收成——亩产超百斤的,奖十石粮;超一百二十斤的,奖十五石!”
人群“嗡”地炸开了。流民们你看我,我看你,眼里的迷茫渐渐被光取代。李老三以前在中原当佃农,地主收六成租,遇上灾年连种子都赔进去,哪听过“三年不交税”“超产还得奖”的好事?
“周先生,”一个瘸腿的汉子拄着拐杖上前,他是从云州府逃来的,腿就是被抢粮的兵痞打断的,“这地……真能归咱?万一以后官府变卦咋办?”
周先生举起手里的册子,翻开其中一页:“这是‘地契’,上面盖着断云寨的印,写着你们的名字、地的位置、亩数,一式两份,一份你们自己收着,一份存民政司——有这纸在,谁也变不了卦!”他指着册子上的红印,“这印比金子还值钱,大当家说过,失信于百姓,断云寨就站不住脚!”
瘸腿汉子接过自己的地契,手指一遍遍抚过红印,忽然“噗通”跪在地上,对着断云寨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老天爷有眼,让咱遇上了好世道!”
周围的流民也跟着鞠躬,有的哭,有的笑,荒地上的雾气仿佛都被这股子热乎气冲散了。
“来领犁了!”民政司的干事们解开马车上的帆布,露出二十把崭新的曲辕犁,正是断云寨铁匠坊按“标准化”造的,犁头锃亮,犁杆上还刻着编号。“按户领,领了的去那边领种子,稻种、麦种都有,自己挑!”
李老三抱着犁,只觉得比抱着亲儿子还亲。这犁比他以前用过的轻多了,扶着木柄试了试,手腕轻轻一翻,犁尖就稳稳扎进土里,翻起的黑土带着腐草的香气,看着就喜人。“这铁家伙,真中用!”他忍不住赞道。
“那是,这是‘匠师’孙二打的犁,误差不超过半分。”周先生笑着说,“不光犁,连锄头、镰刀都是标准化的,坏了去镇上的维修点,花半个铜板就能换零件。”
太阳升高时,荒地上已是一片忙碌景象。男人们扶着犁耕地,女人们弯腰捡石头、拔草根,孩子们则在田埂上跑来跑去,帮着递水、送干粮。标准化的犁铧在地里划出整齐的沟,黑土翻涌着,像铺了层厚厚的锦缎。
李老三的婆娘在田边搭了个草棚,锅里煮着民政司发的小米粥,香气飘得老远。她看着男人犁地的背影,又看了看棚里熟睡的小儿子,忽然哼起了新学的小调:“断云寨,有良田,种出粮食吃饱饭;有好犁,不用愁,三年盖起砖瓦房……”
旁边的妇人听见了,也跟着哼起来,调子越传越远,混着犁铧翻土的“沙沙”声,成了荒地上最动听的歌。
晌午歇脚时,周先生带着人送来绿豆汤,看着各家的进度,在册子上记着:“李家,已耕一亩半;王家,已耕一亩二;张家……”他忽然指着远处的土坡,“那边的荒地石头多,谁愿意去开?官府多补半斤种子!”
“我去!”李老三第一个举手,“俺有力气,不怕石头!”
“俺也去!”好几个汉子跟着应声。他们以前在老家,别说石头地,就是盐碱地都得抢着种,现在有种子、有工具,再硬的地也敢啃。
周先生看着这股子劲头,心里暖烘烘的。他原是江南的秀才,因看不惯官府腐败才逃到断云寨,本以为这里只有枪杆子,没想到曹林的“屯垦令”竟比孔孟的道理还能聚拢人心——给百姓一块地,让他们能吃饱饭、活下去,比什么说教都管用。
傍晚收工时,李老三看着自己耕好的两亩地,直起腰捶了捶。虽然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心里却踏实得很。他婆娘端来粥,里面还卧了个鸡蛋——是早上领种子时民政司发的,说是给干活卖力的农户补身子。
“他爹,你看那边。”婆娘指着西边的山坡,夕阳下,有更多的流民扛着锄头往这边来,远处的官道上,马车拉着更多的犁和种子,扬起的尘土像条黄龙。
李老三喝着热粥,忽然觉得这清溪县的荒地,不再是荒凉的土坷垃,而是能长出希望的金窝窝。他想起刚逃来时,一家人啃树皮、喝雪水,以为这辈子都熬不出头;现在,有地、有犁、有盼头,连做梦都能笑出声。
夜色降临时,荒地上亮起了点点篝火。流民们围着篝火吃饭、聊天,说的都是“秋天能收多少粮”“过年能不能给娃做件新衣裳”。周先生站在高处,看着这片被翻耕的土地,听着远处传来的小调,忽然明白曹林为啥要下“屯垦令”——枪能守住地盘,粮食能稳住人心,而人心齐了,再贫瘠的土地也能长出庄稼,再难的日子也能熬出甜。
夜风拂过,带来泥土的腥气,也带来远处铁匠坊的锤声。李老三把地契小心翼翼地塞进枕头下,抱着婆娘和孩子,在草棚里睡得格外香。他梦见自己的地里长出了金灿灿的稻子,堆得像小山,儿子穿着新衣裳,正在稻穗间跑……
清溪县的荒地上,新的希望,正随着翻起的黑土,一点点扎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