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掠过聚宝市的青石板路,却吹不散街口的热闹。一群穿着长衫、背着书箧的人站在断云寨的牌坊下,引得百姓们频频回头——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秀才,颌下留着三缕胡须,正是从临江府来的张秀才,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族人,有老有少,手里除了包袱,还扛着几个沉甸甸的木箱。
“这就是断云寨?”张秀才的侄子张小三扒着牌坊的柱子,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市集里车水马龙,商户的吆喝声、轨道车的轱辘声、孩子们的嬉笑声混在一起,比临江府的县城还要热闹。更让他惊讶的是,街上的流民脸上都带着笑,没人衣衫褴褛,连讨饭的都看不见。
“张秀才远道而来,辛苦了。”民政司的刘先生迎上来,拱手行礼,“曹当家的吩咐了,先给你们安排住处,就在学堂旁边的院子,清静。”
张秀才连忙回礼,叹了口气:“说来惭愧,在临江府实在待不下去了。朝廷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上个月又加了‘剿匪捐’,家里的几亩薄田都快卖光了。偏生流寇还常来骚扰,夜不能寐啊。”他拍了拍身后的木箱,“听说断云寨有《断云律》护着百姓,还能凭本事吃饭,就带着族人投奔来了,箱子里是些书籍、农具图纸,还有两个懂医术的远房亲戚,或许能派上用场。”
刘先生打开木箱一看,眼睛亮了——里面除了四书五经,竟还有《农桑辑要》《天工开物》这样的实用书籍,农具图纸上画着改良的曲辕犁、龙骨水车,比断云寨现在用的精巧不少。那两个郎中背着药箱,里面装着不少中原药材,还有几本手抄的医书,字迹工整。
“这些都是宝贝啊!”刘先生喜出望外,“曹当家的常说,缺的就是这些能让人吃饱、少生病的本事。”
张秀才一行人的到来,像块石头投进聚宝市的水里,很快激起了涟漪。没过几天,又有从豫州府来的李举人带着家眷投奔,他带来了十几个会织布的佃户,还说“中原的织布机比北境的快三成”;再后来,连江南逃难的王掌柜也来了,他懂茶叶种植,说“云州府的山地适合种龙井”。
一时间,往断云寨来的中原士绅络绎不绝。他们不再是抱着“诗书传家”的架子,而是带着实实在在的本事:有会算账的账房先生,有懂水利的老河工,有能烧瓷器的窑匠,甚至还有个曾在工部当过小吏的人,带来了烧制水泥的秘方。
曹林让人在聚宝市东边辟了片新院子,取名“归安里”,专门安置这些投奔来的人。他亲自去看了几次,见张秀才正带着族人在学堂教孩子们认字,李举人的佃户在教妇女们用新织布机,王掌柜在山坡上试种茶苗,不由得笑着说:“这才像过日子的样子。”
有个从京城逃难来的老翰林,起初放不下架子,整天在院子里唉声叹气,说“与匠户、农夫为伍,有辱斯文”。直到有天,他看见老河工画出的水渠图纸,精准得连水流速度都算在内,又看到窑匠烧出的瓷器比官窑的还结实,才默然收起了牢骚,开始教孩子们读《农桑辑要》。
张秀才的侄子张小三,原本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来断云寨后,跟着工匠们学算铁矿账,竟也算出了些门道。有天他跟曹林说:“姑父,我发现铁矿的运费能再省两成——从矿洞到冶炼坊,要是把轨道车改成双轨,能少跑一半空车。”
曹林让商政司按他的法子试了试,果然省了不少银子。他拍着张小三的肩膀:“你看,读书人的脑子用在实在处,比只会背文章强多了。”
投奔来的人里,最受欢迎的是那几个郎中。他们在聚宝市开了家“惠民医馆”,不光给人看病,还教百姓识别草药、处理外伤。有次铁矿塌方,一个矿工被砸伤了腿,郎中们用带来的“接骨丹”,配合断云寨的烈酒消毒,竟真把骨头接好了。李老三逢人就说:“这些中原郎中,比山神爷还灵!”
这天傍晚,曹林在归安里的晒谷场,看着张秀才教孩子们写“断云寨”三个字,李举人的妻子在教妇女们染布(用中原的靛蓝,颜色更鲜亮),老河工和民政司的人蹲在地上画水渠图,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热闹的画。
张秀才走过来,递给曹林一碗新沏的茶——用王掌柜试种的龙井泡的,清香扑鼻。“曹当家的,”他感慨道,“以前总觉得读书人就该考科举、当官,来了断云寨才明白,能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安稳日子过,才是最大的学问。”
曹林喝了口茶,望着远处冶炼坊的火光,点了点头:“断云寨缺的不是秀才,是能做事的人。不管你是中原士绅,还是北境流民,只要能把日子过好,就是自家人。”
夜风渐起,归安里的窗棂透出灯火,隐约传来读书声、织布声、算珠声,混在聚宝市的喧嚣里,像一首新的歌谣。这些从中原投奔而来的衣冠之士,带着诗书,也带着烟火气,正和断云寨的土地、人民慢慢融在一起,长出新的根。
而断云寨,也在这股投奔潮里,悄悄褪去了“山寨”的粗粝,添了几分“一方水土”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