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楼的军械库里,十几支燧发枪并排靠墙而立,枪管的寒光映在曹林眼里,却没让他生出多少轻松。他捏着一枚纸包定装弹,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皮——这玩意儿虽比散装火药方便,却仍是骑兵的累赘:冲锋时撕纸、倒药、塞弹,稍不留神就会撒了火药,遇上风天更是麻烦,上次操练就有三个骑兵因装弹慢被“敌军”斩落马下。
“得搞出金属子弹。”曹林把纸弹往桌上一拍,声音斩钉截铁。他要的不是后世的定装弹,至少得是铜壳包裹火药和铅弹的整体弹——扣进枪管就能击发,省去三四道工序,骑兵在马上闭着眼都能装。
老周和小铁围着曹林画的图纸打转。图纸上的子弹像个小铜筒,底部有个凸缘,里面塞着火药和铅丸,筒壁刻着细小的沟槽。“这铜壳要薄,还得能密封火药,炸不开。”老周敲着烟杆,眉头拧成疙瘩,“底部那玩意儿叫‘底火’?用雷汞?那东西听说碰着就炸,咱能造?”
“先不管底火,先搞出壳子和铅弹。”曹林指着图纸,“铜壳用薄铜片冲压,铅弹熔铸成圆头,火药就用咱现在的颗粒药。先做出‘假弹’试试尺寸,能塞进枪管、扣得住就行。”
铁匠们领了活计,小铁带着人琢磨冲压模具,老周则研究铅弹铸造——铅这东西软,熔点低,好办;难的是铜,断云寨的铜矿只够打些铜钉铜锁,哪来那么多薄铜片?
“原料是个坎。”曹林站在铁矿旁,望着堆成山的铁矿石叹气。铁有的是,铜却奇缺,至于雷汞需要的汞,更是连影子都没见过。他让人去清溪镇、临江府打听,回来的断云卫都说:“州府的铜矿被官商垄断,一两铜能换十两铁;汞更是稀罕物,只有药铺偶尔有一点点,还贵得吓人。”
“官商垄断?那就去‘借’。”曹林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听风司报来消息,青州府有个姓王的铜矿主,靠着巡抚的关系霸占着两座铜矿,每年往省府送大批铜料,私下里还囤了不少薄铜片,准备高价卖给军械局。
三天后,曹林带了二十名断云卫,换上普通商人的衣服,赶着三辆空马车,往青州府而去。快到铜矿区时,远远就看到一队护矿队,个个骑着马,腰间挂着刀,耀武扬威地守在路口。
“大当家,硬闯?”陈七按着腰间的燧发枪,手指发痒。
“不必。”曹林指着远处的山林,“绕到矿区后面,那里有个废弃的矿洞,听说是以前采空的,能通到主矿道。”
断云卫们跟着曹林钻进山林,废矿洞又黑又潮,洞里的积水没到膝盖。他们举着火折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走了约摸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前方有微光——竟是主矿道的通风口。
从通风口爬出去,正好落在堆铜片的仓库后面。陈七用特制的铁钩撬开仓库的后窗,二十人鱼贯而入。仓库里果然堆着小山似的薄铜片,每张都有巴掌大,闪着紫红色的光。
“快装!”曹林低喝一声。断云卫们用麻袋迅速装起铜片,动作麻利得像一阵风。不到一刻钟就都扛出了矿洞,三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曹林让人在空处铺上些煤块遮掩,又在仓库里洒了把硫磺——这东西能掩盖人气,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等护矿队发现仓库失窃时,曹林一行人早已走出了青州府地界。陈七看着马车里的铜片,笑得合不拢嘴:“这下发子弹的料够了!”
“还不够。”曹林摇摇头,“铅咱有,但雷汞的汞还没着落。”
说来也巧,回到断云寨的第二天,药铺的掌柜就来报信:“大当家,清溪镇来了个游方郎中,说有‘辰砂’出售,那东西磨碎了能炼丹,听说……还能提炼出‘水银’。”
“水银就是汞!”曹林眼睛一亮,立刻让人把郎中请到聚义楼。郎中是个干瘦的老头,背着个药箱,见了曹林,从箱底摸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暗红色的矿石,正是辰砂。
“这东西能炼出水银,只是手续麻烦,还得用火烧。”老郎中捋着胡须,“大当家要它做什么?那水银剧毒,沾着就烂皮肤。”
“治病救人用。”曹林不动声色,“你有多少?我全要了,价钱好说。”
老郎中一共带来五十斤辰砂,曹林给了他五十两银子,看得曹聪直心疼:“五十两买堆石头?这能炼出几两水银?”
“一两水银就够了。”曹林让人在铁匠铺旁搭了个小窑,按记忆里的法子提炼:辰砂和木炭混合,在密封的陶罐里加热,汞蒸汽遇冷凝结,就能得到液态的汞。
第一次提炼时,陶罐没封紧,汞蒸汽漏了出来,呛得小铁一阵头晕。曹林让人找来厚布蘸水封紧罐口,又让操作的人戴上浸了醋的布巾——醋能中和汞的毒性。三天后,小铁捧着个瓷瓶跑来,里面装着银白色的液体,晃一晃,像一团流动的银水。
“成了!这就是水银!”小铁激动得声音发颤。
有了铜片和汞,子弹的研制终于走上正轨。小铁用冲床把铜片压成铜壳,老周熔铅铸成圆弹,曹林则指导他们制作雷汞:汞和硝酸、酒精混合,反应后生成的白色晶体,就是一碰就炸的底火。
“这玩意儿得单独放,离火药远点!”曹林再三叮嘱,让人用厚木盒装底火,外面再套层铅皮,生怕磕碰出事。
第一个完整的金属子弹做出来那天,曹林在演武场试枪。他把子弹塞进燧发枪,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巨响,比纸弹的声音更脆,五十步外的木板靶被打穿了个窟窿,边缘比纸弹射击的更整齐。
“装弹快了多少?”赵虎最关心这个。
曹林让骑兵在马上试装,以前装纸弹要八秒,现在塞金属弹、扣扳机,两秒就够。“快了四倍!”赵虎拍着大腿,“弟兄们冲锋时,能多打两枪!”
但问题也来了:铜片消耗太快,五十斤辰砂炼出的汞只够做一千发底火,远远不够量产。曹林让人再去打探铜矿和辰砂的消息,得知王铜矿主丢了铜片后,加派了护矿队,防卫比以前严密十倍;辰砂更是难寻,老郎中说,整个青州府的辰砂都被药商囤积了。
“看来得自己找矿。”曹林在地图上圈出西面的高山,“听山民说,西面山里有‘红石头’,说不定就是辰砂矿;铜矿也得派人去找,哪怕产量少,慢慢采总能积少成多。”
他派了十名有采矿经验的流民,跟着向导进山找矿,又让人给铁骑营发了一半金属弹,另一半还用纸弹过渡。“先让弟兄们适应新子弹的后坐力,等原料够了,再全换过来。”
夕阳下,骑兵们用金属弹练习射击,枪声清脆如裂帛,铅弹精准地命中靶心。曹林站在聚义楼上望着,心里清楚,子弹的研制只是开始,原料的困局像根绳子,还在紧紧勒着断云寨的脖子。
但他不怕。断云寨能从无到有造出燧发枪,就能找到铜矿和辰砂;能让骑兵放下弓箭拿起火枪,就能解决装弹的麻烦。乱世里的路,本就是一步一步蹚出来的,哪怕前方有再多坎,只要方向对了,总能跨过去。
晚风带着硝烟的味道吹过,曹林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书房。桌上的图纸已经画满了新的子弹设计,旁边放着那枚成功的金属弹,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像一颗等待燎原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