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在地窖里蹲了半晌,指尖捻起一把受潮的糙米,眉头拧成了疙瘩。地窖虽阴凉,但江南的梅雨季快来了,空气里的潮气像无形的手,正一点点侵蚀着粮袋——才囤了一个月的粮食,墙角的几袋已经发了霉,散着淡淡的霉味。
“这么堆着不是办法。”他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潮气一上来,再多粮也得烂光。”
身后的曹聪跟着叹气:“以前粮少,挖个坑埋了就行;现在粮多了,地窖根本不够用,就算再挖几个,梅雨季照样遭殃。”
曹林走出地窖,望着寨外连绵的山。后世那些高达数十米的粮仓浮现在脑海里——钢筋混凝土浇筑,通风防潮,能存上万吨粮食。钢筋这里没有,但混凝土的“祖宗”——水泥,他却知道怎么造。
石灰石、黏土、铁矿粉,按比例混合煅烧,再磨成粉,加水就能凝固,坚硬如石。这些原料,断云寨周边的山里遍地都是,比找石英砂还容易。
“曹聪,账上还能匀出多少钱?”曹林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曹聪扒了扒算盘:“刚卖了批玻璃摆件,还剩五百两。不过铁匠铺要添新炉子,玻璃作坊想扩规模……”
“先停一停。”曹林打断他,“这五百两,先建水泥作坊和砖窑。粮食坏了,咱们连吃饭都成问题,还谈什么扩规模?”
说干就干。曹林让人在寨东的空地上圈了块地,这里离石灰石矿近,又有溪流,取水方便。他画出水泥作坊的图纸:三座煅烧窑,两座碾磨机,还有堆原料的场院,简单却实用。
招工的消息一放出去,流民们涌破了头。这些日子,看着寨里的人领月钱、分粮食,他们早就眼热了。听说建作坊、烧砖瓦也给工钱,不论男女,顿时来了两百多人,黑压压地站在空地上,等着曹林挑选。
“会烧窑的、会和泥的往前站。”曹林站在土台上喊道。
人群里挤出十几个汉子,为首的是个瘸腿老头,自称老王头,以前在州府的窑厂干过三十年,烧砖、烧瓦样样精通。“大当家信得过我,我保准烧出的砖比石头还硬!”
“好!”曹林让老王头当砖窑的工头,又从流民里挑了五十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去水泥作坊,剩下的男女老少,跟着老王头学和泥、制砖坯。
“工钱按天算,男的一天五十文,女的三十文,管饭。”曹林这话一出,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声。以前在外面逃难,别说工钱,能有口饭吃就谢天谢地,现在不仅管饭,还能拿钱,谁能不乐意?
水泥作坊先开了工。石灰石、黏土、铁矿粉按比例倒进巨大的石碾里,四个汉子推着碾盘,吱呀呀地碾成细粉,再送进煅烧窑。窑里烧的是焦炭,火舌舔着原料,发出“噼啪”的声响,烧到通红再卸出来,冷却后再碾一次,就成了水泥粉。
第一次出水泥那天,曹林亲自试验:抓一把水泥粉,掺水和成糊状,抹在两块石头中间,摆在太阳底下晒。第二天一早去看,两块石头竟牢牢粘在了一起,用锤子砸都砸不开。
“成了!这玩意儿比糯米石灰浆还管用!”老王头凑过来看,惊得直咂嘴,“以前盖房子,粘石头全靠糯米浆,贵得很,这水泥要是能烧出来,盖房子就省事了!”
砖窑那边也进展顺利。老王头带着人挖了两座龙窑,用黏土和泥,装进木模子里压成砖坯,码在晒场上晾干,再进窑烧制。第一窑砖出窑时,个个青灰色,敲起来“当当”响,真比石头还硬。
“好砖!”曹林拿起一块,沉甸甸的,棱角分明,“就按这个标准烧,日夜不停,越多越好!”
他没说错,断云寨确实缺砖。流民安置点要盖砖房,防御工事要砌砖墙,新建的粮仓更得用砖和水泥砌——他要造的,可不是普通的粮仓,而是模仿后世的圆筒仓,墙壁用水泥砌砖,顶上盖瓦,底部留通风口,既能防潮,又能防鼠。
第一个圆筒粮仓动工那天,全寨的人都来看稀奇。泥瓦匠们用水泥和砖块一层层往上砌,圆墙越砌越高,最后封顶时,老王头特意在顶上盖了个尖顶,说“这样下雨不积水”。曹林看着那十几米高的粮仓,心里踏实多了——这玩意儿,别说防潮,就算来场暴雨,也冲不坏。
干活的流民们劲头更足了。妇女们在砖窑场和泥、码坯,手上磨出了血泡,却舍不得休息,晚上领了工钱,攥在手里能笑出声;汉子们在水泥作坊挥汗如雨,石碾推得飞快,就为了多挣几文钱,给孩子买块糖吃。
青禾表姐把这些都记在情报司的册子上:“大当家,现在流民们都说,断云寨是活菩萨,不仅给活路,还给钱,比州府强十倍。”
“这才是根本。”曹林望着忙碌的工地,“让他们有活干、有钱拿、有饭吃,才会真心待在断云寨,才会跟着咱们守寨。”
三个月后,成效显出来了。五座圆筒粮仓拔地而起,雪白的墙壁(水泥掺了白石灰)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里面堆满了粮食,通风良好,再也不用担心发霉。寨里的路也用水泥和碎石铺了,下雨天不再泥泞,马车走在上面稳稳当当。
砖窑更是成了断云寨的“聚宝盆”。老王头又改进了工艺,烧出的青砖、青瓦又好又便宜,连清溪镇的富户都来买,说“断云寨的砖盖房子,百年不倒”。曹聪算过账,砖窑和水泥作坊每月能净赚两百两,比卖玻璃还稳当。
这天,州府的张参将又带着人来“巡查”,看到断云寨的变化,眼睛都直了。平整的水泥路上,马车跑得飞快;雪白的粮仓气派非凡;砖窑场里,流民们干得热火朝天,脸上带着笑——这哪像个山寨,分明是个兴旺的小镇!
“曹大当家真是好本事啊。”张参将摸着粮仓的墙壁,语气复杂,“这么结实的房子,州府的粮仓都比不上。”
“都是弟兄们和乡亲们一起干出来的。”曹林笑着递上一杯新做的夜光杯,“参将要是喜欢,这杯子您带着,还有些新烧的青砖,回去盖个小院,住着舒坦。”
张参将接过杯子,看着远处忙碌的人群,心里暗暗叹气——这样的断云寨,人心齐、根基稳,别说打压,就算想动,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傍晚,曹林站在新盖的粮仓顶上,望着夕阳下的断云寨。水泥路上,孩子们在追逐嬉戏;砖窑场的烟囱里,青烟袅袅升起;远处的演武场,铁骑营正在操练,马蹄声震得大地发颤。
他知道,水泥和砖瓦看似普通,却是乱世里最坚实的根基。有了这些,才能盖起结实的房子,囤起足够的粮食,筑起坚固的寨墙;才能让流民们安下心,把断云寨当成真正的家。
“下一步,修水渠。”曹林望着寨外的荒地,眼里有了新的计划,“用水泥砌水渠,引溪水浇地,明年开春,就能种庄稼了。”
晚风吹过粮仓,带着泥土和砖石的气息。这气息不似玻璃那般流光溢彩,却比任何东西都让人踏实——因为它代表着扎根,代表着建设,代表着在这片土地上,真正扎下根去的决心。
断云寨的故事,不再只有刀光剑影,更有了烟火气里的生生不息。而这一切,都从那捧不起眼的水泥、那块沉甸甸的青砖开始,一点点,筑起了乱世里的一方安稳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