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河的冰面下,水流呜咽着撞击桥墩,像在为这场注定一边倒的决战奏响哀乐。卢沟桥两岸的冻土被马蹄踩得翻起黑泥,神机营的士兵们缩在石拱桥的栏杆后,手里的火铳被冻得冰凉,枪管上结着层白霜——这是他们最后的依仗,也是新帝赵珏口中“能挡十万兵”的全部底气。
李虎骑着马站在桥头,貂裘裹得像个粽子,手里的马鞭不停地抽打靴底。他昨夜喝了半坛酒壮胆,此刻却还是心慌得厉害,总觉得风里飘着股血腥味。“都给我听好了!”他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风吹得发飘,“守住桥,每人赏银五十两!退后半步者,斩!”
栏杆后的士兵们没人应声,只有火铳碰撞的叮当声。有个老兵偷偷往枪管里塞火药,手冻得不听使唤,火药撒了一地,被风卷着飘向河面。他看着手里这杆用了十年的旧火铳,枪管上的锈迹能刮下一层,心里直打鼓——上次试铳炸膛的碎铁,还嵌在营寨的土墙里呢。
对岸的旷野上,断云军的队伍像条沉默的长蛇,青灰色的军服与枯黄的芦苇荡融成一片。曹林勒住马,望远镜里李虎的貂裘看得一清二楚,也看清了神机营士兵冻得发紫的脸。“孙二,”他侧头道,“让线膛枪营压阵,别给他们炸膛的机会。”
孙二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放心吧曹哥,保证一枪一个准,让他们知道啥叫真家伙。”他转身对身后的士兵打了个手势,三百支线膛枪同时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卢沟桥,枪身上的瞄准镜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李虎大概是觉得不能再等,突然挥下马鞭:“开火!给我打!”
神机营的火铳齐鸣,枪声稀稀拉拉的,像串受潮的鞭炮。铅弹拖着慢悠悠的弧线飞过河面,大多落在离断云军还有几十丈的地方,砸起细小的泥点。有几颗勉强飞到阵前,也被士兵们用盾牌轻松挡下,弹丸“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就不动了。
“就这?”陈九在马上嗤笑,拔出腰间的短铳,“让他们见识见识厉害!”
“放!”孙二的吼声刚落,三百支线膛枪同时喷吐火舌。枪声清脆密集,像骤雨打在铁皮上,子弹呼啸着掠过河面,精准地钻进神机营的队伍里。
栏杆后的士兵还没来得及装第二发火药,就成片地倒下。有个刚入伍的小兵,火铳还没举起来,就被一颗子弹打穿了喉咙,鲜血喷在冰冷的石栏杆上,像开了朵凄厉的花。旁边的老兵吓得手一抖,火铳掉在地上,枪管撞在石头上,“砰”的一声炸了膛,碎铁屑把他的脸划得血肉模糊。
“妖法!又是妖法!”有人尖叫着扔掉火铳,转身就往桥那头跑。这一跑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越来越多的人跟着溃散,有的被挤得掉下桥,在冰面上摔得惨叫;有的钻进旁边的芦苇荡,连滚带爬地往京城方向逃。
李虎气得眼睛发红,挥着马鞭抽打逃跑的士兵:“站住!都给我站住!”可没人听他的,连他身边的亲兵都偷偷往后挪,手里的刀握得松松垮垮。
断云军的第二轮齐射又来了。子弹像长了眼睛似的,专打那些还在顽抗的军官。李虎的马突然前蹄腾空,惨叫着倒下——一颗子弹打穿了马的胸膛。他摔在地上,貂裘被冰水浸透,刚想爬起来,又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打在身后的石狮子上,迸出火星。
“跑啊!”李虎再也顾不上什么赏银,连滚带爬地往桥西头跑,靴子跑掉了一只,光脚踩在冰碴上,划出一道道血口子。
桥面上彻底乱了。神机营的士兵们互相推搡着逃命,火铳、头盔、盔甲扔得满地都是。有个士兵慌不择路,爬上石栏杆想跳河,却被后面的人挤得失去平衡,头朝下栽进冰窟窿,只露出两只乱蹬的脚。
断云军的骑兵踩着冰面冲过永定河,马蹄踏碎薄冰,溅起的水花混着血珠。他们没有追赶逃兵,只是控制住桥头,用马刀挑断了神机营的旗帜——那面“神”字旗缓缓落下,被马蹄碾进泥里。
曹林走上卢沟桥时,桥面已经被尸体和杂物堵得水泄不通。神机营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还保持着逃跑的姿势,有的手里紧紧攥着没来得及发射的火铳,脸上凝固着惊恐。石栏杆上、桥板缝里、甚至石狮子的嘴里,都嵌着线膛枪的弹丸,像一颗颗冰冷的钉子,钉死了这支“王牌军”的神话。
“清点人数,救治伤兵。”曹林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逃兵不用追,让他们回京城报信去。”
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有个断云军的小兵捡起支神机营的火铳,掂量了掂量,又扔在地上:“这破玩意儿,还不如咱们的弓箭有劲。”旁边的老兵踢了踢火铳,笑道:“孙二师傅说得没错,射程不及咱们一半,炸膛倒是挺利索。”
午后的阳光照在冰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曹林站在桥中央,望着京城的方向。那里的城楼隐约可见,像只缩在巢穴里的困兽。他知道,卢沟桥一破,京城就再无险可守,赵珏那点最后的家底,算是彻底败光了。
“将军,”陈九跑过来,手里拿着本神机营的军册,“他们一共来了五千人,战死两千,逃了两千五,剩下的都投降了。您看这些俘虏……”
“愿意留下的编入民夫队,”曹林淡淡道,“想回家的发点路费,让他们带句话给赵珏——别再折腾了,早点开门投降,还能留条活路。”
投降的神机营士兵蹲在桥边,看着断云军士兵擦拭线膛枪,眼神里满是羡慕。有个俘虏忍不住问:“官爷,你们这枪……能打多远?”
“一百二十丈!”断云军的士兵得意地扬了扬枪,“还不用火折子,扣扳机就响,保管不炸膛!”
俘虏们啧啧称奇,有人小声嘀咕:“要是咱们也有这枪……”话没说完就被同伴拽了拽——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夕阳西下时,卢沟桥终于清理干净。断云军的旗帜插在了桥头的石狮子上,风一吹,猎猎作响。永定河的冰面下,水流依旧呜咽,却像是换了个调子,不再是哀乐,而是奔向新生的序曲。
曹林望着渐渐被暮色笼罩的京城,心里清楚,这场决战的胜利,不仅是武器的胜利,更是人心的胜利。当神机营的士兵们握着会炸膛的破火铳时,当他们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时,这场仗的结局,就早已注定。
“拔营,”曹林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中展开,“咱们去京城,给百姓们送点实在的东西。”
队伍踏着暮色向京城进发,线膛枪的枪管在余晖里闪着光,像一串指引方向的星。卢沟桥的石狮子沉默地注视着他们远去,身上还残留着弹痕——这些痕迹,终将成为新的历史的注脚,见证一个旧时代的落幕,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