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带着草原的凛冽,卷着初雪掠过聚宝市的城楼。诸葛红月掀开车帘,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远处聚义楼的狼头旗正猎猎作响,像在欢迎她的归来。
“夫人,到了。”青禾扶着她下车,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赶紧把暖炉塞进她怀里,“这一路可冻坏了,曹当家的早让人备了炭火,就等您回来呢。”
诸葛红月笑了笑,江南的温润还沾在衣袂上,此刻撞上北境的寒,倒生出种奇异的熨帖。她带回的不止是沈府的绸缎订单、钱家的茶叶契约,还有杭州分号的账册、周先生传来的官场消息,都在车厢的樟木箱子里锁着,沉甸甸的,像揣着江南半壁的烟火。
聚义楼里暖意融融,曹林正站在地图前,指尖在临江府与苏州之间划着线。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玄色披风扫过炭盆,带起一阵火星。看见诸葛红月,他眼底的锐利瞬间化了,大步迎上来:“路上累着了?”
“还好。”诸葛红月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的厚茧,却暖得惊人,“江南的事都妥了,沈家和钱家的货下个月就能启运,票号分号的流水也比预期多三成。”
曹林点头,目光却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我让军医在偏厅等着,去看看?”他早听信使说她路上犯了几次恶心,心里一直悬着。
军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曾在太医院待过,后来因得罪权贵逃到北境,被曹林请来看诊。他给诸葛红月搭着脉,手指搭在腕上片刻,忽然捋着胡须笑了:“恭喜曹当家,恭喜夫人,是喜脉,已有两月身孕了。”
“身孕?”曹林猛地攥紧拳头,又怕弄疼了她,赶紧松开,声音都有些发颤,“老郎中,你……你没看错?”
“错不了。”老郎中把完脉,写下一张安胎的方子,“夫人身子底子不错,就是路上劳累,得多歇着,少动气。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瞧这脉相,怕是位小公子呢。”
诸葛红月抚着小腹,那里还平平的,却像揣了颗种子,正悄悄生根。她抬头看曹林,他刀疤脸涨得通红,竟有些手足无措,活像个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
“还站着干什么?”她忍不住笑了,“让人把偏厅收拾出来,我想歇会儿。”
“哎!哎!”曹林忙不迭地应着,亲自去搬炭火盆,又让人去库房取最好的狐裘,折腾得比指挥铁骑营还紧张。青禾在一旁抿嘴笑,还是头回见当家的这副模样。
夜里,聚义楼的灯亮到很晚。曹林坐在床边,看着诸葛红月睡熟的侧脸,手指想碰又不敢碰,最后只是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他想起当年在断云寨落草,最大的心愿是活下去;后来有了铁骑营,想的是守住北境;直到遇见她,才觉得这日子有了奔头。如今,他们要有孩子了。
“这孩子,得叫什么好?”他低声自语,指尖在她手背上画着圈,“要是个小子,就让他学孙二造机器,比我的枪法还准;要是个闺女,就像你,聪明,能把江南的绸缎都卖遍草原。”
诸葛红月其实没睡着,听着他絮絮叨叨,嘴角弯起笑意。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不止是他们的喜事,更是断云寨的希望——北境的铁骑需要传承,江南的商路需要延续,而这个孩子,会踩着他们铺的路,走得更远。
消息很快传遍了断云寨。孙二提着新造的婴儿摇床跑来,床架上还刻着狼头花纹;陈九从临江府送来了最柔软的棉布,说是女工们特意织的;连黑石部的首领都送来两匹雪白的狼皮,说能给孩子做褥子。
周先生在杭州听说了,特意让人送了本手抄的《论语》,附信说:“乱世更要知礼,这孩子该先学‘仁’字。”
诸葛红月抚摸着那本《论语》,忽然对曹林说:“你说,等这孩子长大,会不会觉得江南和北境,本就是一家?”
曹林望着窗外的雪,雪光映着轨道车的灯光,像条银色的带子,一头连着聚义楼,一头通向遥远的江南。“会的。”他握紧她的手,“等他长大,铁轨早通到钱塘江边了,他坐着轨道车去苏州,就像去隔壁寨子里串门一样方便。”
他忽然想起陈九信里的话:“临江府的孩子,已经会唱‘断云寨,有良田’的调子了。”或许用不了多久,江南的孩子也会唱,草原的孩子也会唱,这调子会跟着铁轨、跟着票号、跟着一船船的绸缎和茶叶,传遍南北。
几日后,诸葛红月坐在暖阁里,翻看江南送来的订单。沈府的绸缎要得更急了,钱家的茶叶也加了量,连苏州绸缎巷的小商户们,都托人送来新织的棉布样品,想试试北境的销路。
“你看,”她把订单递给曹林,“这孩子还没出生,就带旺了生意。”
曹林接过订单,目光落在“月销五千匹”的数字上,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却也更稳了。他要守住这片土地,守住铁轨和商路,让这孩子出生时,看到的是安稳的北境、繁华的江南,是再也没有流寇和盘剥的好日子。
暖阁外,铁骑营的战马在雪地里嘶鸣,声音里少了几分杀伐,多了几分盼头。曹林知道,江南的路,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忽然变得触手可及——那不是靠枪杆子打出来的路,是靠民心铺出来的,靠信任连起来的,带着烟火气,也带着生生不息的希望。
诸葛红月靠在他肩上,听着窗外的风雪声,忽然觉得,这北境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腹里的小生命轻轻动了一下,像在回应他们的期盼,也像在预示着,一个更辽阔的未来,正在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