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学院的二楼大厅里，三百斤细沙堆成了连绵的山，青灰色的陶土捏出河流与城池，连鹰嘴崖的陡峭坡度、黑风口的狭窄谷道都复刻得分毫不差——这是云州府的沙盘，赵虎让人用了三天三夜才堆成，光是校准鹰嘴崖的高度，就用尺子量了五遍。
此刻，赵虎正站在沙盘前，手里攥着根三尺长的木杆，军靴在地板上踏出沉稳的脚步声。他穿着玄色劲装，腰间的弯刀没出鞘，却比出鞘时更让人不敢直视——底下站着的三十个新兵，有刚从流民里选出来的壮丁，有黑石部送来的年轻牧民，个个腰杆挺得笔直，眼睛却忍不住瞟向那堆“山河”。
“都看好了！”赵虎的声音像打雷，木杆“啪”地戳在沙盘西侧的鹰嘴崖，“上个月流寇来犯，就是从这冲的。他们以为这崖陡，咱没法设防，结果呢？”他把木杆往崖两侧一划，“看见没？这俩山坳，各藏五十个枪手，等流寇走到崖底，先扔一轮手雷，再齐射——他们连马都没调转，就躺下了。”
一个黑石部的新兵“嗷”了一声，他叫巴特尔（跟巴特没关系，是草原上常见的名字），上个月刚在鹰嘴崖参加过伏击，此刻看着沙盘上的山坳，忽然明白当时为啥要趴在雪地里不动：“原来那位置是算好的！怪不得流寇跑不掉！”
赵虎斜了他一眼：“光知道打不行，得知道为啥这么打。”他拿起二十个小陶人，摆在鹰嘴崖两侧，又拿五十个骑兵陶人，从崖底往沙盘中央的“断云寨”推，“假设敌军比上次多一倍，一千骑兵，还是从鹰嘴崖冲，你们说，该咋打？”
新兵们顿时炸开了锅。
“多扔手雷！把崖炸塌堵死他们！”
“让铁骑营绕到后面，断他们退路！”
“调火炮！直接轰崖顶！”
赵虎没说话，等他们吵够了，才把木杆往沙盘东侧一戳：“这是黑风口，离鹰嘴崖三十里。要是敌军分兵，五百骑攻鹰嘴崖，五百骑抄黑风口，你们刚才的法子，还管用不？”
大厅瞬间静了。新兵们你看我，我看你，刚才喊“炸崖”的那个挠了挠头——是啊，两边都打，人手不够咋办？
“报告！”一个穿蓝布褂的新兵举手，他叫栓柱，以前是临江府的猎户，眼神格外亮，“要是……要是他们绕到鹰嘴崖后面，从咱背后打呢？”
这话一出，连几个老兵都愣了。上次伏击流寇，确实没考虑过“绕后”——流寇没那么精，可要是遇上朝廷的正规军，说不定真会来这一手。
赵虎却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问得好！这就是沙盘的用处！”他把木杆指向鹰嘴崖后方的平缓坡地，“看见没？这儿能走骑兵，虽然绕远，但确实能抄后路。所以——”他拿起二十个骑兵陶人，摆在沙盘北侧的隐蔽处，“得留二十骑当预备队，敌军一绕后，这二十骑就冲出去袭扰，拖到主力回援。”
他边说边移动陶人，演示敌军如何分兵、预备队如何牵制、主力如何回防，原本乱糟糟的沙盘，瞬间成了个活生生的战场。栓柱看得眼睛发直，他以前打猎靠的是埋伏，从没见过这么“算着打”的仗——原来打仗跟设陷阱似的，得把猎物的每一步都料到。
“这就叫‘沙盘推演’。”赵虎把木杆往沙盘中央一插，“光靠勇，是匹夫之勇；靠算，才是领兵打仗。就像咱用的五连发枪，为啥比单发枪厉害？不是枪厉害，是能连打五下，算准了敌军冲过来的时间！”
他让人搬来另一组陶人，是断云卫的火器营和骑兵营，开始模拟“黑风口防御战”：“敌军来抢粮，粮仓在谷里，咱不能硬拼。得先烧粮，再在谷口设伏，用线膛枪打退第一波，等他们乱了，骑兵再冲——这叫‘以退为进’。”
巴特尔忽然指着沙盘上的河流：“要是下雨，谷里涨水，骑兵冲不了咋办？”
“问得好！”赵虎又笑了，拿起个小陶罐往沙盘的“河流”里倒水，细沙遇水立刻塌陷，“所以得看天气！下雨就不设骑兵伏，全用枪手守高地，扔完手雷就撤——打仗不能认死理，得看老天爷脸色。”
新兵们越听越入迷，有人蹲在沙盘边，用手指比划着陶人的位置；有人掏出炭笔，在草纸上画着刚才推演的阵型；栓柱甚至捡起个小石子，代替“预备队”陶人，琢磨着怎么绕到“敌军”后面。
日头偏西时，赵虎让新兵们分组推演“保卫聚宝市”，一组扮断云卫，一组扮敌军，他在旁边看着，时不时用木杆敲敲沙盘：“敌军都快摸到粮仓了，你们的预备队还在睡觉？”“枪手离太近了！手雷能炸着自己人！”
有组新兵没算准距离，让“敌军”突破了防线，急得直拍大腿。赵虎却没骂他们，只是说：“现在错了，总比真打仗时错了强。沙盘上输十次，战场上就能赢一次。”
散场时，新兵们还围着沙盘不肯走。巴特尔拉着栓柱，用草原语夹杂着汉话讨论：“下次推演，咱让骑兵假装绕后，引他们预备队出来，再从正面冲……”栓柱连连点头，手里的草纸已经画满了箭头。
赵虎站在窗边，看着这群年轻人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刚当骑兵时的样子——那时打仗全靠猛冲，哪懂什么“推演”。他摸了摸腰间的弯刀，又看了看沙盘上的陶人，忽然觉得，断云卫的枪越来越准，不光是因为枪好，更是因为这群孩子，开始学着“用脑子打仗”了。
暮色漫进军事院，沙盘上的细沙被月光照得泛白，那些小陶人仿佛活了过来，在山河间穿梭、攻防。谁都知道，这堆沙子堆不出真的战场，却能堆出打赢仗的道理——就像赵虎说的，打仗不能光靠勇，得靠算，靠琢磨，靠把每一步都想在前头。
而这些围着沙盘比划的新兵，终有一天会带着这些道理，把断云寨的枪，扛到更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