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市西侧的空地上,三十个工匠正挥着夯锤,把地基砸得“咚咚”响。冻土刚化,泥土还带着冰碴,夯锤落下时溅起的泥点混着雪沫,落在工匠们的羊皮袄上,很快结成了薄冰。可没人喊冷,因为曹林正站在土坡上,手里拿着张泛黄的图纸,时不时跟身边的刘先生说上几句。
“刘先生你看,”曹林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这三栋楼要成品字形排开,中间留块大空地当操场。东边这栋最大,梁要加粗,得能扛住机器的重量——就叫‘工程院’,教挖矿、打铁、造轨道车这些实在手艺。”
刘先生是前临江府的教谕,逃难来断云寨后,因一笔好字被曹林请去管文书,此刻正拿着毛笔在纸上记着:“工程院,三层,配锻炉两座、绘图室三间……”
“北边这栋要高,视野得开阔。”曹林又指向另一处,“顶楼建个了望台,能看到校场的操练——叫‘军事院’,教沙盘推演、枪法瞄准、骑兵阵法,赵虎那家伙早等着在这儿开课了。”
他顿了顿,指着西边最后一块地:“这栋不用太大,但得挨着工程院和军事院,方便往来——叫‘商学院’,让红月来管,教算账、记账、汇兑,还有跟草原人、中原人打交道的规矩,以后票号的伙计都从这儿挑。”
图纸上的三栋楼渐渐有了模样,刘先生越记越心惊:“大当家,这……这可不是寻常学堂啊。既不教《论语》,也不考八股,倒像是个……”他一时想不出词,只觉得这“大学”二字,透着股跟世道不一样的新鲜气。
“就是不寻常的学堂。”曹林收起树枝,拍了拍手上的土,“断云寨要的不是能背‘之乎者也’的秀才,是能算清账目、造得好枪、守得住地盘的实在人。这北境大学,就得教这些真本事。”
正说着,一阵“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传来,老河工扛着锄头从工地旁路过。他刚从南边的水渠回来,裤腿还沾着泥,听说这儿要建“教挖渠法子”的学堂,眼睛顿时亮了,放下锄头就往土坡上凑:“曹当家的,您说这楼里要教挖渠?”
“是啊,老叔。”曹林笑着点头,“不仅教挖渠,还教怎么算水渠的坡度,怎么用料最省,怎么防洪水,都是您拿手的本事。”
老河工的脸一下子红了,手在棉袄上蹭了蹭,局促地说:“俺……俺没读过书,就会抡锄头、看水势,也能来这儿?”他年轻时在河工队干过三十年,见过的水渠比吃过的盐还多,知道哪段该挖宽、哪段该垫石,可这些本事从没被当成“学问”,最多算“苦力活”。
“咋不能来?”曹林拉着他的手往图纸前走,指着工程院的位置,“您来当先生,给年轻人们讲讲怎么看地形、怎么测水流,这些本事,比书本上的字金贵多了!”
老河工愣住了,锄头“哐当”掉在地上。他这辈子,听人说过“读书能做官”“种地能糊口”,还是头一回听说“会挖渠能当先生”。夯地基的工匠们也停了手,纷纷往这边看,眼里都闪着光——铁匠坊的老匠头能来教打铁?骑兵营的老兵能来教骑马?那自己呢?会烧砖的、会记账的,是不是也能来露两手?
“大当家说的是真的?”一个年轻工匠忍不住喊,“俺爹是烧窑的,能教怎么烧出不裂的砖,也能来当先生?”
“当然能!”曹林对着众人朗声道,“不管你是老河工、老匠头,还是铁骑营的老兵、票号的账房,只要有真本事,能教会别人,北境大学就给你设个座位,按月发俸禄,跟三司的先生一个待遇!”
人群瞬间炸了锅,夯锤也不挥了,都围着曹林问东问西。
“那俺儿子能来上学不?他刚认全了字,想学算账!”
“俺家小子力气大,能来学打铁不?”
“教打仗的先生要不要徒弟?俺想学怎么打枪!”
曹林笑着一一应下:“只要年满十二,肯下苦功,不管是流民的孩子,还是黑石部的牧民娃,都能来上学,管饭,还发笔墨纸砚!”
刘先生在一旁听得心头发热,提笔在纸上补了句:“北境大学,有教无类,唯才是举。”他忽然觉得,这学堂比京城的国子监还有意思——那里只收举子秀才,这里却能让老河工、老匠头登堂授课,让泥腿子的孩子学本事,这才是真的“育人”。
日头升到正中时,曹林让人取来一块奠基石,上面用篆字刻着“北境大学”四个字。他和刘先生、老河工一起,把石头埋在地基中央,培上第一捧土。
“从今往后,这地方就是断云寨的根。”曹林拍着手上的土,望着远处的铁矿和工坊,“铁器能防身,粮食能饱腹,可这些本事能传下去,才是真的立住了脚。”
老河工捡起掉在地上的锄头,忽然觉得这锄头变轻了。他琢磨着回去就把这辈子见过的水渠图纸画下来,哪怕画在草纸上,也得给孩子们留点东西。夯地基的工匠们重新举起夯锤,“咚咚”的声音比刚才更响了,像是在给这所不寻常的学堂,敲打着最初的节拍。
远处的冶炼坊传来打铁声,聚宝市的算盘声此起彼伏,与工地上的夯锤声混在一起,成了北境最热闹的晨曲。谁都知道,这三栋楼盖起来,断云寨就不再是只有枪和铁的地方,还会有能让这些枪更准、铁更精的学问——而这些学问,就藏在老河工的水渠里,老匠头的铁砧上,和每一个想把日子过好的人的心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