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省府衙的书房里,檀香在铜炉里明明灭灭,映得诸葛巡抚鬓角的白发泛着灰光。他捏着那封烫着兵部火漆的密令,指腹反复摩挲着“三个月内剿灭”六个字,纸页被揉出深深的褶皱,像他此刻拧成绳的眉头。
“大人,茶凉了,奴才再换一壶?”贴身小厮见他枯坐半个时辰,大气不敢出,轻声提醒。
诸葛巡抚摆摆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必。你去看看,南院的紫藤架下,那株新移的龙井活了没。”他支开小厮,反手将书房门闩上,快步走到书架前,转动最底层那本《孙子兵法》——暗格“咔哒”一声弹开,里面藏着个紫檀木盒,盒子里只有一封短信,信封上写着“岳丈亲启”,落款是“曹林”。
这信是上月曹林托人送来的,说“云州府铁矿新出一种‘水龙炮’,射程百丈,可借燕云省军演一观”。当时诸葛巡抚只当是女婿显摆新武器,随手收了,此刻却觉得那字里行间藏着别的意思——水龙炮?怕不是“借军演示警”的由头吧?
他重新展开兵部密令,目光落在“断云寨私造火器、截留赋税”上,忽然冷笑一声。朝廷那帮人在京城享着清福,哪懂北境的底细?断云寨的火器是厉害,可曹林每月通过商政司往燕云省输的精铁,足足能造三千把刀,光这笔税银就够养半个营的兵;至于“截留赋税”,聚宝市的商户哪个没向府衙交过“交易税”?不过是朝廷看着断云寨壮大,心里发慌罢了。
更让他心惊的是“命你部剿灭”。谁不知道曹林是他的女婿?去年曹林迎娶小女儿诸葛红月时,虽没大办,可燕云省官场谁没收到消息?朝廷让他去打女婿,是真要削平断云寨,还是想借刀杀人,看看他诸葛家到底站在哪边?
“好深的算计。”诸葛巡抚将密令拍在桌上,铜镇纸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他在书房踱来踱去,靴底叩击青石板的声音格外刺耳——打?曹林手里有能打三百步的线膛枪,有一炸掀翻帐篷的手雷,还有黑石部那五千骑兵当外援,燕云军这点家底,怕是不够填牙缝的。不打?抗旨不遵的罪名,足够让诸葛家满门抄斩。
窗外传来几声鸟叫,是府衙后山特有的“灰背雀”。诸葛巡抚猛地停步——这是他和曹林约定的暗号,灰背雀连续叫三声,意味着“有急信”。他走到窗边,果然见小厮捧着个竹筒进来,说是“从云州府来的货郎,托人转交的,说是里面装着新采的明前茶”。
竹筒里哪有茶叶?只有一卷羊皮纸,上面画着燕云省的布防图,红笔圈出了三个粮仓的位置,旁边注着“守军五十,粮够三月”,最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岳丈若有难处,林自有分寸。”
诸葛巡抚的手猛地一抖。曹林这是把燕云军的软肋摸得清清楚楚!三个粮仓,一个在黑风口,一个靠临江府,一个挨着黑石部边境——只要烧了黑风口的粮,燕云军就成了无米之炊;要是联合黑石部袭扰边境,他就得首尾难顾。可曹林把这些告诉自己,是威胁,还是……示好?
他忽然想起红月出嫁前说的话:“爹,曹林不是池中之物,可他重情义。您信他一次,北境不会乱。”当时他只当女儿被爱情冲昏了头,此刻却觉得,或许这女婿真有“分寸”。
“来人。”诸葛巡抚将羊皮纸塞进灯盏,看着它化为灰烬,“备轿,去清溪县‘巡查’。”
清溪县是断云寨和燕云省府衙的中间地带,也是诸葛红月偶尔回娘家的落脚点。他不能直接去见曹林,落人口实,可在清溪县“偶遇”女儿,总能递个话。
三日后,清溪县的“迎客楼”里,诸葛红月正对着一碟桂花糕出神。她刚从断云寨过来,曹林让她带话:“若府衙有难处,可‘借’铁骑营三百,助燕云省‘清剿流寇’。”这话听着平常,她却明白,是让爹借“剿匪”的名义,把兵力调到南边,避开断云寨的方向。
“红月。”诸葛巡抚走进雅间,屏退左右,开门见山,“兵部让我三个月内剿灭断云寨。”
诸葛红月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爹,您信朝廷的话,还是信曹林的?他若真想反,燕云省的粮仓早空了。”
“我信你。”诸葛巡抚盯着女儿的眼睛,“但朝廷的令不能不接。你告诉曹林,让他‘闹’得再大些,却别真伤了燕云军的元气——我需要个‘剿匪不力’的借口。”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黑风口的粮仓,让他‘烧’了;边境的哨所,让黑石部‘扰’了。但别杀朝廷的人,给我留条退路。”
诸葛红月心里一亮。爹这是要演一出“阳奉阴违”的戏——朝廷让他剿匪,他就“剿”,只是总被断云寨“阻挠”;等粮尽兵疲,再上书说“断云寨势大,需朝廷增兵”,拖过三个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女儿明白。”她拿起一块桂花糕,“曹林说,下个月给府衙送二十门‘水龙炮’,说是‘助爹防流寇’。”
诸葛巡抚看着女儿眼里的笃定,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官场算计,竟不如年轻人看得透彻。他点点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味微苦,却带着回甘。
离开清溪县时,诸葛巡抚的轿子里多了个不起眼的布包,里面是曹林托人送来的十支线膛枪——说是“让府衙的人‘学习’新武器”,实则是告诉那些盯着诸葛家的眼线:翁婿俩早就“穿一条裤子”了。
回到府衙,诸葛巡抚立刻召集将领,拍着桌子下令:“全军集结,开往黑风口,剿灭断云寨!”将领们面面相觑,谁都知道那是块硬骨头,可看着巡抚大人“义愤填膺”的样子,只能领命。
书房里,诸葛巡抚再次打开暗格,将那封写着“岳丈亲启”的信放回木盒。窗外的灰背雀又叫了,这次是五声,意味着“收到,照办”。他望着云州府的方向,轻轻吐出一口气——这盘棋,他和曹林都不能输。
而远在断云寨的曹林,收到诸葛红月的回信后,正对着沙盘冷笑。他让人叫来赵虎:“准备好家伙,去黑风口‘拜访’一下燕云军的粮仓——记住,只烧粮,别杀人,留几个活口给巡抚大人‘审问’。”
赵虎咧嘴一笑:“放心,保证做得干净又‘显眼’!”
夜色渐深,断云寨的铁匠坊依旧灯火通明,新造的手雷堆成了小山,闪着冷光。而燕云省府衙的灯笼也亮了一夜,诸葛巡抚对着地图,在黑风口的位置画了个圈,旁边写着:“三月为期,各取所需。”
一场注定打不起来的围剿,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