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市中央的空地上,五块青石碑像五座沉默的山,稳稳扎在土里。石碑高一丈、宽三尺,表面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工匠们正握着錾子,屏住呼吸往上面刻字,铁錾与青石碰撞的“叮当”声,在市集的喧闹里格外清亮。
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踮着脚、仰着头,眼睛瞪得溜圆。有识字的先生被推到前面,一句句念出声来,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第一条:杀人者偿命,无论贵贱,一视同仁……”
“第二条:伤人者按轻重服刑——伤皮肉者,罚银十两;折筋骨者,杖责二十,赔医药费;致残者,流放铁矿劳役三年……”
“第三条:偷盗一钱以上,罚双倍赔偿;偷五钱以上,杖责十下;偷一两以上,枷号示众三日,再罚十倍……”
人群里响起一阵抽气声。有个汉子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去年他在云州府被地主打断了腿,官差收了地主的银子,连案都没立,如今听着“折筋骨者杖责二十”,眼圈忽然红了。
“第四条:商户财产受保护,强买强卖、敲诈勒索者,没收全部货物,驱逐出断云寨,永不准入……”
绸缎铺的张老板听到这句,猛地挺直了腰板。前阵子有个流寇头目想抢他的云锦,被断云卫抓了,当时他还怕对方报复,现在听着石碑上的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有这规矩在,咱做生意的腰杆能挺直了!”
工匠们的錾子继续往下走,刻到第五条时,速度慢了许多——这一条字最多,也最让人心跳。识字先生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
“第五条:流民可凭劳动换土地——在铁矿、硫磺矿劳作满一年,或参与修路、建房工程满八个月,经工头证明勤勉无过者,可向民政司申领良田五亩,免赋税三年……”
“啥?!”人群像被投了颗手雷,瞬间炸开了锅。
“流民也能有地?我没听错吧?”
“五亩地啊!够一家子吃喝了!”
“免三年赋税?比咱老家的官府强十倍!”
李老三挤在最前面,手指抖巍巍地抚上石碑——上面的字刚刻好,还带着青石的凉意,可他觉得比炭火还烫。他是去年逃荒来的流民,带着两个儿子在深山采药时发现了硫磺矿,才算在断云寨站稳脚。这些年,他最大的念想就是有块自己的地,不用再颠沛流离,可流民在哪个州府都是“无根草”,哪敢奢望有地?
“咱……咱流民也能有地了?”李老三摸着石碑上“流民”两个字,指腹被粗糙的石面磨得生疼,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砸在地上。他身后的儿子们也红了眼,小儿子拽着他的衣角问:“爹,有了地,咱是不是就不用再睡草棚了?”
“不用了,不用了……”李老三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刻碑的工匠里,有个叫王二的,也是流民出身,此刻手里的錾子差点掉地上。他来断云寨半年,在修路队抬石头,每天累得倒头就睡,可一听能换地,浑身的劲儿又回来了,刻字的手更稳了:“这字得刻深点,要让后人都看清了!”
太阳升到头顶时,最后一个字刻完了。五块石碑并肩而立,阳光下,白色的石纹里嵌着黑色的字,像一道道刻在天地间的誓言。曹林带着三司的人走过来,站在石碑前,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这《断云律》,不是给官府看的,是给咱断云寨的每一个人看的。不管你是土生土长的村民,还是逃难来的流民,不管你是开铺子的商户,还是扛枪的士兵,犯了规矩,一视同仁;守了规矩,就有饭吃、有地种、有安稳日子过。”
他指着石碑,一字一句道:“这石碑是死的,但规矩是活的——它护着勤劳的人,罚着作恶的人。从今天起,聚宝市的事,就按这石碑上说的办。”
人群里忽然有人喊:“大当家说得好!”紧接着,掌声像潮水般涌起来,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远了。
当天下午,就有流民往铁矿跑。李老三拉着两个儿子,找到铁矿的工头:“俺们想在这儿干活,干满一年,换五亩地!”工头看着他们黝黑的脸,笑着给他们登记:“只要好好干,地跑不了!”
绸缎铺的张老板特意做了块牌匾,写上“遵纪守法”四个大字,挂在铺子门口,还跟左右邻居说:“以后谁不守规矩,咱就把他拉到石碑前,让他好好念念!”
有个惯偷不信邪,趁夜摸进粮铺想偷米,刚翻进墙就被断云卫抓了。第二天一早,他被枷在石碑旁,脖子上挂着“偷米二升”的牌子,百姓们围着他,指着石碑上的字数落:“看看!偷二升米就枷号三日,活该!”
李老三路过时,特意让儿子们停下来看:“记住了,这石碑不是摆设,犯了错,谁也护不了你。”
夕阳西下时,石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五只张开的大手,轻轻拢着聚宝市。百姓们渐渐散去,只有几个孩子还围着石碑,用手指描着上面的字,嘴里念念有词。
曹林站在远处,看着那五块青石碑,忽然想起刚到断云寨时的样子——那时寨子里没规矩,拳头大的说了算,百姓过得提心吊胆。如今,石碑立起来了,民心也跟着稳了。
他知道,这些刻在石头上的字,终究会变成刻在百姓心里的秤,称量着是非,也称量着断云寨的未来。而那最让流民激动的一条,早已像颗种子,落进了无数人心里,只等着用汗水浇灌,长出一片安稳的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