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坊的熔炉前,火星子溅得比烟花还高。老匠头抡着大锤,额头上的汗珠砸在烧红的枪管上,“滋啦”一声化作白雾。他身后的木架上,并排摆着十支线膛枪,枪管上的螺旋膛线在火光下像一圈圈银色的蛇,闪着冷冽的光。
“再加快些!”老匠头对徒弟们喊,“这个月要出一百支,少一支都不行!”
三个月前,他从断云票号借了三万两银子,添了十座新熔炉,又雇了五十个年轻工匠,还按曹林给的图纸,造了台“镗床”(专门刻制膛线的机器)。以前刻一根枪管的膛线要一天,现在半个时辰就成,线膛枪的月产量硬生生从五十支提到了一百支,枪管的精度还更高——三百步外能打穿三层铁甲,连最挑剔的铁骑营都挑不出毛病。
不远处的军械司工坊里,工匠们正围着木桌搓火药。黑乎乎的药粉里掺着硫磺(从深山工坊运来的80%纯度硫磺),搓成手指粗的药柱,塞进铁皮罐里,再安上引信——这是手雷。以前每月只能造两百颗,现在票号的银子买了更多硫磺和铁皮,产量直接翻倍,堆在库房里像一座座黑疙瘩小山,看着就透着股炸天的气势。
“大当家说了,这些家伙事,就是断云寨的腰杆子。”军械司的管事一边清点数目,一边对工匠们说,“腰杆硬了,铁矿和硫磺矿才能稳稳当当的。”
这话不假。自从军队换上新枪新雷,巡逻的断云卫腰杆都直了。云州府铁矿外,以前三天两头有流寇骚扰,现在铁骑营的骑兵骑着快马,背着线膛枪,远远看见可疑人影就鸣枪示警,流寇们听到枪声就吓得屁滚尿流,再不敢靠近。深山的硫磺矿更安全,断云卫带着手雷巡逻,遇到不长眼的野兽或劫匪,扔一颗过去,轰隆一声,啥都解决了。
资源稳了,聚宝市的贸易就更火了。每天天不亮,运矿的轨道车就“咕噜咕噜”地往冶炼坊跑,车上的铁矿石堆得像小山;冶炼坊炼出的精铁,一半送铁匠坊造武器,一半换成粮食、布匹、绸缎,堆在商政司的仓库里,又被南来的商人运走,换成银子存进断云票号。
票号的柜台前,永远排着长队。临江府的盐商刚把一船盐换成票券,转头就用票券买了断云寨的精铁;豫州府的粮商存了五千两银子,临走前又兑换了十支新枪,说“回去镇镇场子”;连黑石部的牧民都牵着马,用皮毛换来的票券,买走了一车车铁锅和烈酒。
账房先生每天数票券、记账目,手指磨出了厚茧,却笑得合不拢嘴:“以前觉得银子是死的,现在才知道,它能变成枪,变成铁,变成绸缎,最后又变回来,还多了不少!”
这天午后,曹林带着诸葛红月登上聚宝市的观景台。台子是用水泥砌的,能俯瞰整个市集:南边的码头停满了商船,装货的纤夫喊着号子;北边的票号门口,商人进进出出,手里的票券像蝴蝶似的翻飞;西边的铁轨上,轨道车正慢悠悠地爬坡,车上的矿石反射着阳光;东边的铁匠坊烟囱里,黑烟滚滚,那是新枪正在出炉的信号。
“你看这一圈圈的,多像个连环。”曹林指着下方,语气里带着自豪,“票号的银子去了铁匠坊,变成枪和雷;枪和雷护着铁矿和硫磺矿,让铁和硫磺源源不断;铁和硫磺换来物资,物资吸引商人,商人又把银子存进票号……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诸葛红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像看到了一串转动的环:武器护着资源,资源撑着贸易,贸易养着金融,金融又反哺武器。每个环节都在动,却又牢牢咬合在一起,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源源不断地产生力量。
“上个月,省府的祥泰钱庄派人来,说想跟咱们合开分号。”红月轻声说,“他们说,断云票号的规矩比朝廷的还严,商人信得过。”
“规矩才是根本。”曹林望着远处的铁矿方向,眼神坚定,“银子会跑,今天存在这,明天可能就被别人拉走了;但规矩不会,只要这环环相扣的规矩在,银子跑了还会回来,而且会带更多银子回来。”
他想起刚接管铁矿时,矿工们用最原始的法子凿石头,一天挖不了两车;想起第一次试验火药爆破,矿工们吓得跪地磕头;想起票号刚开张时,商户们捏着票券像捏着烫手山芋……短短半年,一切都变了,而这变化的核心,就是那一条条看似死板,却越跑越活的规矩。
“你不止在造票号,也不止在造武器。”诸葛红月转头看着他,眼里映着市集的烟火,“你是在造一个属于断云寨的天下——这里的铁最硬,这里的钱最活,这里的规矩最稳,谁来了都得跟着你的节奏走。”
曹林笑了,伸手拂去她发间的一缕灰尘:“这天下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断云寨所有人的。矿工们有饭吃,工匠们有活干,商人们能赚钱,士兵们能安心守着家……这样的天下,才稳当。”
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是铁骑营的巡逻队回来了,他们背着新造的线膛枪,腰间挂着手雷,马鞍上还挂着几只从流寇那缴获的弓箭,显然又打了场胜仗。看到观景台上的曹林,士兵们勒住马,齐声喊:“大当家!”
声音在聚宝市上空回荡,惊飞了檐下的鸽子。鸽子扑棱棱地飞过市集,掠过票号的屋顶,掠过轨道车的铁皮,掠过铁匠坊的烟囱,最后消失在远方的天空里。
曹林望着士兵们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脚下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忽然觉得,那些环环相扣的规矩,那些流动的银子,那些冰冷的铁器,终究都化成了两个字——安稳。而这安稳,正是断云寨最坚实的根基,是能抵挡住任何风雨的底气。
夕阳西下,给整个聚宝市镀上了一层金辉。票号的伙计开始关门算账,铁匠坊的锤声渐渐稀疏,轨道车也停在了库房门口。但曹林知道,等明天太阳升起,这台精密的机器又会重新转动,带着断云寨的希望,向着更远的未来,稳稳地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