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寨的铜矿脉在西面深山里被找到时,正是初夏。采矿队的老矿工举着块绿莹莹的矿石跑出来,笑得露出只剩两颗牙的牙床:“大当家!是铜矿!这石头砸开里面发绿,能炼出好铜!”
曹林接过矿石,在手里掂了掂。这处矿脉藏在悬崖下的溶洞里,虽不露天,储量却不小,足够支撑子弹生产。他当即让人在矿洞外搭工棚、开炼炉,矿工们抡着锤子凿矿,冶炼炉的火光日夜不熄,粗铜锭一车车运往铁匠铺,小铁的冲压机终于能日夜不停地运转了。
辰砂矿也有了眉目。山民说的“红石头”果然是辰砂,虽然纯度不高,但架不住量大,提炼出的汞足够制作底火。铁匠铺的后院专门隔出一间“弹药坊”,工匠们戴着皮手套,小心翼翼地装配子弹——铜壳装火药,铅弹置顶,底部嵌上雷汞底火,最后用机器压合,一枚枚银光闪闪的子弹像流水般下线,很快在仓库里堆成了小山。
“骑兵营每人配五十发,长枪营先配三百支火枪,每支配三十发。”曹林对着军械册下令,“让长枪营也练练,别总抱着长枪戳,火枪的厉害,他们得亲自尝尝。”
长枪营的士兵刚开始不乐意。他们练了半辈子长枪,枪阵摆开能挡千军万马,哪瞧得上这“一响就没动静”的火枪?营主张彪更是直撇嘴:“这玩意儿打一枪就得装弹,敌人冲过来咋办?还不如我的长枪利索!”
“那就练三段射。”曹林在演武场画了三道横线,“第一排开枪,退到第三排装弹;第二排顶上开枪,退到第三排;第三排装弹完毕,顶上第一排的位置——循环往复,枪火不断,比你的枪阵还密。”
张彪将信将疑,带着士兵们练了起来。三段射看着简单,实则讲究配合:前排开枪后要迅速后退,后排上前时不能乱了阵脚,装弹速度还得跟上节奏。刚开始总出错,要么前排退慢了挡着后排,要么装弹慢了出现火力空档,张彪气得用枪杆敲地:“一群废物!骑兵能练会,咱长枪营是孬种?”
士兵们憋了股劲,从天亮练到天黑。有个老兵油子想出法子,用绳子在地上标出线,前排退到线后,后排踩到线前,谁越线就罚他多装一百发子弹。这招管用,几天下来,队列就齐整了,枪声“砰砰砰”连成一片,中间几乎没有停顿,铅弹像雨点般落在靶场上,看得张彪直点头:“嘿,还真有点意思!”
就在长枪营渐入佳境时,曹林又想起了那个王矿主。听风司传回消息,王矿主丢了铜片后,竟又高价收了一批,全部卖给了省府军械库,数量足有上万斤。“军械库买这么多铜做什么?”曹林对着地图皱眉,“他们的火枪还是火绳枪,用不了多少铜;造炮?也用不了这么多。”
“会不会是铸铜钱?”曹聪扒着算盘,“一两银子换一千铜钱,铜价现在涨得厉害,铸钱怕是要亏本……”
这正是曹林想不通的地方。按市价,一斤铜能铸两百枚铜钱,值二两银子,可一斤铜的成本就要三两,怎么算都是赔本买卖。王矿主高价卖,军械库高价买,图什么?
“让听风司再查,看看军械库最近有没有运铜去铸币局。”曹林总觉得不对劲,这背后怕是藏着更大的猫腻。
还没等听风司的消息回来,省府的快马就闯进了断云寨。驿卒翻身下马,递上一封火漆印的文书,脸色凝重:“李大人有令,限断云寨三日之内,交出所有火器工匠和图纸,否则……”
“否则怎样?”赵虎一把抢过文书,看都没看就攥在手里,指节捏得发白。
“否则省府将派兵‘清剿’,说断云寨私造火器,意图不轨。”驿卒被赵虎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李大人说了,识相的就乖乖听话,不然玉石俱焚!”
曹林站在聚义楼的台阶上,看着驿卒策马远去的背影,手里的茶杯“咔”地捏出一道裂纹。他终于明白王矿主和军械库的勾当——哪是铸钱?分明是在囤积铜料,准备自己造火器!李大人想要的,从来不是断云寨的工匠,而是独霸火器的技术,让省府成为唯一有火枪的势力。
“准备打仗。”曹林的声音冷得像冰,“铁骑营整装待发,守西面山道;长枪营布三段射阵,守南面城墙;情报司放出所有斥候,盯紧省府的动向;让玻璃坊赶制二十面望远镜,每个哨卡都配上。”
命令一下,断云寨立刻动了起来。骑兵们检查火枪、子弹,马蹄声在演武场踏得震天响;长枪兵搬来沙袋,在城墙后搭起射击位,一遍遍演练三段射;铁匠铺连夜赶造子弹,冲压机的“哐当”声和铸铅弹的“滋滋”声混在一起,像战前的鼓点。
张彪扛着新造的火枪,站在城墙垛口后,看着远处的山道:“大当家,这省府兵真敢来?他们的火绳枪可没咱的燧发枪快。”
“他们人多。”曹林举起望远镜,镜片里能看到清溪镇方向隐约有烟尘,“李大人带了五千州府兵,还有从其他县调的乡勇,加起来近万人。但他们的枪打一枪要换火绳,咱们的三段射能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他拍了拍张彪的肩膀:“记住,三段射的关键是节奏,别贪快,别慌乱,只要枪火不断,他们就攻不上来。”
夕阳把城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士兵们的剪影在垛口后晃动,手里的火枪反射着最后的金光。曹林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烟尘,心里清楚,这一战躲不过去。断云寨的火器技术,就像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李大人不过是第一个动手的。
但他不怕。手里有足够的子弹,身边有练熟的士兵,身后有稳固的寨子,还有那三百能在奔驰中射击的铁骑——这不是玉石俱焚,而是一场必胜的守卫战。
夜色降临时,哨卡的铜铃突然响了。了望手举着望远镜,声音带着急促:“省府兵来了!在山脚下扎营了,黑压压一片,数不清多少人!”
曹林走上聚义楼的顶楼,推开窗户。远处的山脚下,篝火连成一片,像条燃烧的蛇。他拿起自己的燧发枪,枪管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枪膛里压着一枚刚造好的金属子弹。
“告诉弟兄们,”曹林的声音传遍整个寨子,“守住断云寨,谁也别想抢走咱们的东西!”
回应他的,是三百支燧发枪同时上膛的“咔嗒”声,整齐得像一声惊雷。这声音里,有愤怒,有决心,更有底气——属于断云寨的火器时代,才刚刚开始,谁也别想让它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