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卫的马蹄声刚在寨门前停稳,曹林就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递给迎上来的弟兄,径直往自己的屋子走。他的皮袍上还沾着河谷的烟火气,靴底的泥渍混着干涸的血迹,脸上却不见半分疲惫,只有一种近乎凝重的专注——黑石部的粮草被烧,必然会迎来疯狂反扑,这一点,从回程时那道紧追不舍的骑兵烟尘里,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少主这是又在琢磨事儿了。”石头看着曹林的背影,悄悄对柱子说,“咱们别去打扰,让他静静。”
弟兄们都知道,曹林每次“扎进屋里”,都是在想关乎全寨生死的大事。上次清溪镇伏击前,他也是这样关了半天门,再出来时,就拿出了那套让黑石骑兵全军覆没的长枪阵布防图。于是,从清晨到午时,没人敢去敲他的门,连送饭的青禾都只是把食盒轻轻放在门口,便踮着脚离开了。
屋里,曹林正对着一张摊开的羊皮地图踱步。地图上,苍狼岭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河谷的位置被他用朱砂打了个叉——那里的粮草已成灰烬,但这只能延缓黑石部的攻势,却挡不住他们狗急跳墙。一千五百骑兵,就算减半粮,也能撑上十天,而这十天里,足够他们踏平清溪镇,甚至摸到断云寨的山脚。
“长枪阵能挡一次,挡不了第二次。”曹林喃喃自语,指尖划过清溪镇的位置,“他们吃了阵法的亏,下次必然会用火箭或火油破阵,到时候盾墙扛不住,枪阵一散,就是溃败……”
骑兵队的冲锋?二十人对上千人,无异于以卵击石。伏击?黑石部吃了夜袭的亏,必然会加强警戒,峡谷和山道里大概率会布满斥候。他把能想到的战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都觉得不够稳妥——兵力差距太大,对方又是被逼到绝路的饿狼,常规打法很难占到便宜。
午时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曹林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墙角那杆缴获的黑石部鸟铳上——那是上次清溪镇伏击时缴获的,枪管锈迹斑斑,填装繁琐,准头更是差得离谱,弟兄们嫌它累赘,一直扔在角落里积灰。
但此刻,这杆不起眼的鸟铳,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曹林的思绪。
“火铳……火药……”他猛地走到鸟铳旁,弯腰将它拎了起来。枪管虽然陈旧,但金属的沉重感透过掌心传来,让他想起了后世的枪炮原理——这个时代既然有火铳,就必然有制造火药的原料和工艺,硝石、硫磺、木炭,这些东西在山林里或许难寻,但在官府的军械库里,一定有储备。
有了火药,能做什么?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两个词:手雷,地雷。
这两种武器,不需要复杂的工艺,以老周铁匠铺的水平,完全能打造出合适的外壳——生铁铸的圆壳,留个装火药的小口,再配上引线,就是最简单的手雷;埋在地下的地雷,甚至可以用陶罐代替,只要装够火药和碎石,威力足够让战马受惊、骑兵落马。
尤其是地雷,简直是对付骑兵的利器。清溪镇外的窄路、黑风口的山道、断云寨的必经之路,只要埋下几十颗,就能形成一道无形的防线,让黑石骑兵寸步难行。手雷则可以在近战中用,扔进敌群里炸开,既能杀伤敌人,又能打乱他们的阵型,为长枪阵争取时间。
“对!就用这个!”曹林的眼睛亮了起来,之前的凝重一扫而空。他抓起桌上的炭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手雷要做成拳头大小的圆球形,外壳铸上锯齿状的棱,爆炸时能产生更多碎片;地雷要做成扁圆形,方便埋在土里,引线用浸透油脂的麻绳,既能防水,又能控制燃烧速度。
画完图纸,他才觉得腹中空空,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打开门,看到门口的食盒,他拿起里面的馒头,一边啃一边往铁匠铺跑,羊皮地图和刚画的武器图纸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老周!老周!”曹林冲进铁匠铺时,老周正带着徒弟们打磨长枪枪头,火星溅得满地都是。
“少主?”老周抬起头,见他嘴里塞着馒头,手里还抓着纸,不由得愣了,“这是咋了?”
“别打枪头了,先做这个!”曹林把图纸往铁砧上一拍,“手雷壳,地雷壳,越多越好!按我画的尺寸,用生铁铸,壳壁别太厚,也别太薄,能装下这么多火药就行……”他用手比划着,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老周拿起图纸,眯着眼看了半天,又用手指敲了敲图纸上的锯齿状棱:“这玩意儿……是干啥用的?看着像个铁疙瘩。”
“炸人的!”曹林简洁地说,“对付黑石骑兵的,比刀枪管用十倍!你只管造,越多越好,三天之内,能不能做出五十个手雷壳,一百个地雷壳?”
老周虽然没明白这“铁疙瘩”怎么炸人,但见曹林说得郑重,立刻拍着胸脯:“别说五十个,一百个也成!我让徒弟们停了手里的活,专门铸这个!”
“好!材料不够就去仓库取,优先保证这个!”曹林又叮嘱道,“记住,壳子铸好后,留个小孔,用来装火药和引线,千万别封死了!”
安排完铁匠铺的事,曹林又马不停蹄地去找曹文。此时的曹文正在账房核对新到的药材,见曹林进来,放下算盘:“看你这神色,是想到破敌的法子了?”
“嗯,但需要火药。”曹林开门见山,“大量的火药,越多越好。”
“火药?”曹文皱起眉,“那是官府管控的东西,只有军械库才有,咱们去哪弄?”
“官府。”曹林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要么去‘拿’,要么去‘换’,总之必须弄到。”
他分析道:“直接去军械库抢,风险太大,清溪镇的守军虽然不多,但军械库的防御肯定严密,一旦打起来,动静太大,会引来黑石部的注意,得不偿失。”
“那‘换’呢?”曹文追问,“用什么换?官府的人精得很,普通的铁器或粮食,他们未必肯松口。”
“用他们需要的东西。”曹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刘镇将不是一直想巴结州府的官员吗?咱们给他送份‘大礼’——就说缴获了黑石部的狼头旗和头领战斧,愿意‘献’给州府,只求他拨些火药‘防备余孽’。他要是识相,就该知道这买卖划算;要是不肯……”
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那就只能用“拿”的了。
“这招怕是行不通。”曹文却摇了摇头,“火药是军事物资,刘镇将就算想贪功,也未必敢私自动用军械库的储备,万一被查出来,是要掉脑袋的。”
曹林沉默了。他知道曹文说得有道理,官府的规矩比山匪的刀还硬,尤其是在军事物资上,没人敢轻易越界。看来,“换”的路很难走通,剩下的,只有“拿”这一条险路了。
“让听风司的人去查。”曹林最终拍板,“查清楚清溪镇军械库的守卫换岗时间、人数、巡逻路线,还有火药存放的具体位置。越详细越好,今晚之前必须给我消息。”
“这是要……硬闯?”曹文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是硬闯,是‘借’。”曹林的目光落在窗外,那里的演武场上,弟兄们还在操练长枪阵,“咱们只拿火药,不动别的,得手就走,不伤人,不放火,尽量别惊动太多人。就像上次‘借’富户的粮食一样,神不知鬼不觉。”
他心里清楚,这比“借”粮食难上十倍。军械库的守军都是正规军,装备比断云军好,警惕性也高,但他没得选——没有火药,手雷和地雷就是废铁,面对黑石部的反扑,断云寨将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傍晚时分,听风司的消息送来了。青禾表姐亲自跑了一趟,递上一张画得密密麻麻的纸条:“清溪镇军械库在镇衙西侧,有二十名守军,夜里三更换岗,换岗时会有一刻钟的空档;火药库在最里面,门是铁皮的,钥匙由守将亲自保管……”
曹林看着纸条,手指在“铁皮门”三个字上敲了敲:“老周能打开吗?”
“能!”恰好来找曹林的老周接过话,“我带两个徒弟,用特制的钢钎和撬棍,一刻钟就能撬开!”
“好。”曹林站起身,夕阳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今晚三更,我带断云卫去清溪镇。老周,你带上工具,跟我们走。”
他转向青禾:“让听风司的人在镇外接应,备好快马,得手后直接回寨,别停留。”
“少主,要不要跟大当家说一声?”青禾有些担心。
“不用。”曹林摇摇头,“爹知道了,肯定会担心。等咱们把火药运回来,再告诉他不迟。”
夜幕降临时,断云寨的马场里,二十名断云卫已经备好战马,马鞍旁挂着短刀、撬棍和绳索。老周带着两个徒弟,背着沉甸甸的工具包,神色既紧张又兴奋——他打了一辈子铁,还是头一次干这种“借”火药的事。
曹林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将那张手雷图纸揣进怀里。他知道,这次行动成败,不仅关系到能否挡住黑石部的反扑,更关系到断云寨未来的攻防模式——在冷兵器主导的乱世里,一点点火药的力量,或许就能撕开一道生存的缺口。
“出发。”他翻身上马,黑马打了个响鼻,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行动蓄力。
马蹄声再次隐入夜色,这次的方向,是清溪镇的灯火。寨子里的弟兄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少主正带着一支精锐,去执行一场比夜袭河谷更凶险的任务。只有演武场旁的铁匠铺,还亮着灯——那里,第一批手雷壳的模具已经铸好,只等着火药到来,就能变成终结乱世的锋芒。
夜风穿过山谷,带着一丝火药的硫磺味——那是从那群山贼遗留的鸟铳里散发出来的,微弱,却足以点燃曹林心中的破局之思。这一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