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天灾者颅骨面具的瞬间,庞大的信息洪流几乎将鸦的意识冲垮。那不是有序的记忆,而是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嘶吼、以及一种对某个存在的极致恐惧与扭曲渴望交织而成的混沌风暴。
景象中,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宏伟与诡异的巨塔反复出现。它扎根虚无,塔身由无数混乱的建筑残骸拼接,扭曲着刺入未知的苍穹,表面覆盖着不断蠕动变化的暗紫色能量结痂,如同活物呼吸。塔内,光怪陆离的环境与千奇百怪的怪物惊鸿一瞥。
同时涌入的,还有天灾者临死前最强烈的执念——对那座塔的恐惧,以及吞噬它、取代它、或是被它吞噬的疯狂渴望。
鸦猛地甩头,强行将那些令人作呕的杂念压下,冰冷的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她抚摸着脸上冰冷的面具,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源自猎物的残余力量与信息。
“塔……”她沙哑地低语,琥珀色的眼眸望向永黯林海更深、更黑暗的方向。那股信息的指引很模糊,却异常坚定,仿佛冥冥中的宿命,或者说,一个无法拒绝的猎场邀请。
部落已无法回去。天灾者的死亡必然惊动了林海深处更古老、更恐怖的存在,它们的气息正如潮水般蔓延开来。留下,唯有死路一条,或是沦为与部落一同覆灭的陪葬。她从不属于那里,现在,更强大的猎物在别处。
她没有丝毫留恋。简单处理了身上最严重的几处伤口,吞下最后几株能提振精神的苦辛草,鸦背起她的弯刀,将墨绿色斗篷的兜帽拉起,深深看了一眼部落的方向——那里或许已经响起了预警的号角,或许还没有,但都与她无关了。
她转身,义无反顾地踏入了连部落最勇敢的猎手都视为绝对禁区的区域——永黯林海的核心,也被称为“遗弃之地”。
这里的树木不再是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黑,枝叶扭曲如同挣扎的鬼爪。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败味和一种诡异的能量粒子,吸入过多会让生物产生幻觉乃至变异。地面柔软粘稠,覆盖着厚厚的、颜色可疑的菌毯,不时有巨大的、披着甲壳的多节生物从脚下钻出,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里的“猎物”也与外界截然不同。它们更扭曲,更强大,仿佛本身就是这片腐败土地的延伸。有能喷射强腐蚀性孢子的巨大花朵;有如同阴影般流动、能吞噬光线的无形怪物;还有体型臃肿、由无数尸体碎块拼接而成的缝合怪。
鸦的狩猎变得极其艰难。她的“静默”天赋在这里效果大打折扣,许多怪物并非依靠视觉或听觉,而是感知能量波动或生命气息。她不得不更加依赖直觉、速度和对环境的极致利用。
每一次遭遇战都游走在生死边缘,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带来的草药很快耗尽,她只能依靠猎杀后汲取的微弱生命能量和坚韧的意志硬撑。
她循着面具传来的、时断时续的微弱感应,向着一个方向坚定不移地前进。饿了,就啃食经过处理的、毒性最低的怪物肉块,味道令人作呕,但能提供能量;渴了,就寻找岩缝中渗出的、相对干净的冷凝水。
孤独、危险、痛苦如影随形。但她眼中燃烧的火焰从未熄灭,反而在一次次生死搏杀中愈发炽烈。这些强大的怪物,正是她所渴望的磨刀石。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猎杀技巧在压力下变得更加纯粹、高效,对“静默”能力的理解也在加深,逐渐从单纯的物理隐匿,向着影响对方感知的概念层面延伸。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片混乱之地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周,或许是一个月。
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得更加诡异。空间似乎出现了不稳定的褶皱,有时往前走一步,却莫名后退了十米;有时看似平坦的道路,却暗藏着能将人传送到致命陷阱的空间裂隙。
扭曲的怪诞植被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闪烁着不祥光泽的黑色岩石,以及空气中越来越浓的、与面具感应同源的能量气息——那是一种压抑、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规则之力。
终于,在她艰难地爬上一座完全由黑色晶体构成的、锋利无比的山脊后,眼前的景象让她停住了脚步。
前方是一片巨大的、仿佛被陨星撞击过的盆地。盆地中央,并非坑洞,而是一片扭曲的光幕。光幕不断变幻着色彩,时而呈现出塔楼的景象,时而又化为一片混沌的旋涡。
强大的吸力从光幕中散发出来,拉扯着周围的一切,碎石、枯骨、甚至光线都不断被其吞噬。
而在光幕前方,赫然矗立着几座简陋的、由黑色岩石堆砌而成的祭坛。祭坛周围,散落着一些破烂的衣物、生锈的武器,以及几具早已风干或是半腐化的尸体。
他们穿着各异,有的像是部落先民,有的则穿着完全陌生的服饰,显然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代。
鸦瞬间明白,这些人,和她一样,被“塔”所吸引,来到了这里,却未能通过这最后的关卡,化为了入口的尘埃。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警惕地观察着。她发现,那些祭坛上刻着古老的符文,与面具传来的信息流中的某些碎片隐隐对应。其中一座祭坛上,还放着一本用未知皮革订成的、破旧不堪的书册。
鸦捡起书册,翻开。书页上的文字她大多不认识,但夹杂着一些简单的图画和所有猎手都能理解的通用符号。
图画描绘着一个个身影走向光幕,有的被撕裂,有的则成功融入其中。符号则警示着能量、意志、以及……“资格”。
根据符号的提示和面具的隐隐共鸣,鸦明白了。这光幕并非稳定的通道,而是一个筛选机制。
它需要闯入者拥有足够强大的能量场(通常与实力相关),足够坚韧的意志抵抗空间撕扯,以及某种特殊的“印记”或“资格”——或许是她脸上的天灾者面具,或许是别的什么。
没有退路。身后的永黯林海核心区,更多的恐怖正在苏醒,回头必死无疑。
鸦站在光幕前,强大的吸力几乎要将她扯离地面。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本能的恐惧,将猎手特有的冰冷意志提升到极致。她调动起体内因连日杀戮而沸腾的力量,将它们凝聚起来,形成一种无形的屏障对抗着吸力。
脸上的天灾者面具微微发烫,与光幕的能量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鸣。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她养她、却也束缚她的世界,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然后,她迈出了脚步,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片扭曲变幻的光幕。
刹那间,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从四面八方撕扯而来,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灵魂都碾碎重组。
视野被混乱的色彩填满,耳边是无数尖锐的嘶鸣和疯狂的呓语。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内脏仿佛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
这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受伤。全凭着一股证明“最强”的执念和猎手冰冷的意志,鸦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对抗着这恐怖的空间传输。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当那极致的撕扯感骤然消失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冰冷、昏暗、两侧是粗糙岩石墙壁的走廊里。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味、铁锈和淡淡血腥的浑浊气息。
墙壁上镶嵌着散发微弱磷光的苔藓,提供了极其有限的照明。走廊向前后延伸,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中,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和粗重的喘息。
她成功进入了塔内。
然而,还没等她仔细打量四周,一股信息流便强行涌入脑海,并非来自面具,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
【攀登者,欢迎来到无尽魔塔。】
【挣扎吧,狩猎吧,攀登吧……或者,化为塔身的养料。】
【规则,将在死亡与探索中呈现。】
与此同时,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一些记忆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关于部落的细节,关于林海的具体景象,甚至关于猎杀天灾者的部分过程,都开始褪色、失真。
魔塔的规则,已经开始运作。它不需要闯入者带着过去的包袱,它只需要新鲜的、专注于攀登与死亡的灵魂。
鸦晃了晃头,将那些突然涌起的、关于“家乡”和“过去”的模糊念头甩开。记忆可以模糊,但猎手的本能和目标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握紧了手中的弯刀,感受着这座塔内无处不在的危险气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兴奋的火焰。
新的猎场,到了。
她选定一个方向,如同回到最熟悉的家园,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开始了在无尽魔塔中的第一次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