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一切,就跟过来,至少,你的部分疑惑,在这里都有答案。”黑砖手一指,锁链便上去纠缠那股黑烟,等到完全控制住的时候,一个术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手掌抬起,一道光柱自术印喷出,黑烟挣扎了一会,便化作了白色的无意识气体。
“化尘巅峰?”这一次荒千川感受得很真切,他以为自己藏得够深的了,没想到眼前这位藏得更深,自己一点都察觉不到。
这一次,当然是故意的,只是想给荒千川一个警告。
“这下,我非常确认你是新人。”脚下的怨海现出一个通道,黑砖率先跳下去,荒千川也紧随其后。
经过短暂的漆黑,荒千川陷入了更为长久的漆黑之中,即便是睁开了心眼也没有办法,不过,通过感知他还是能够找到黑砖的位置。他一直走,什么话也不说,渐渐地,黑砖的速度变得更快,若不是荒千川一直盯着他,还真不一定看出来他暗中加速了。
【小丘经的基础身法!】荒千川暗暗心惊,不过并未多言,但这也激发了他的求胜欲,他同样默不作声,暗暗总结对方的能力之后,将自己的体能进行了调整。
一路无言,两个人都在施展小丘行奔走,给这寂静无声的世界增添了一份热闹。黑砖走在前方带路,看着他的背影,荒千川的心中产生了某种特别的感觉。他意识到了自己与对方存在的差距,这种差距只有练习小丘经的人才知道真正的差距。
小丘行的练习方式很简单,只有踏行二字是核心,越是简单的东西想要练习到某种程度,那必定是无比艰难的。荒千川不禁想起村长爷爷给所有人示范小丘行的时候,对自己的评价是尚未明确心中踏行的原因。
踏行,能有什么原因?
几年前的荒千川是毛头小孩,他的同伴们也是毛头小孩,现在回忆起来,自己的表现是极其糟糕的,因为村长爷爷对其他人的评价都是缺少什么,哪里不足,并不是直接说出类似荒千川这种不知所以的评价来。
幼年荒千川听不懂,只知道是不够努力,不够聪明,或许是恼怒村长爷爷小瞧不学无术之人,对他有偏见。他加倍的努力,只为了修行好小丘行。此刻看来,村长爷爷是对的,自己的确不够聪明,比起其他人,自己在做事之前,没有进行充分的思考就埋头苦干,也难怪会被这样的评价。
荒千川渐渐势微,明明体力是充沛的,是能够支撑自身进行这样的活动的,可他就是追不上对方,现在看来,别说是追上黑砖,就是跟上他的脚步都是一件极为吃力的事情。
一寸,两尺,三丈。
距离逐渐被拉长,荒千川知道自己与对方的差距不大,但追赶黑砖的这份心理压力越来越大,不为别的,就是明确的知道精确的差距在那里,这份压力才会像现在一样无法遏制,如同十万大山压在身上,最后坠落入川灵河被河水淹溺。
荒千川知道这种消极的心态不对,可他仍然感到无比的失落,就算想要主动调整也无济于事。心态的平静就是平常的积累,一件小事就能引发情绪的波动,那便容易陷入困境之中无法逆转。
他的身体依然保持着行进,可他的内心如同当前所处的环境一样,落入了暗黑的深渊之中,深渊的旋涡拉扯他的心神,一下就将他拉扯到了那天下午。
那天早上,砂蛛磐再次迎来封印,据说蜘蛛女王的儿子来到砂蛛磐承接绝尘丝,它们开启了最高的警戒护阵,没法前去淘沙,村长爷爷便唤来所有孩子,对他们进行训练。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荒千川落败了,他感到很难受,觉得自己不应该只是拿到这个排名才对。
【运气真不好,跟我比试的,全都是天赋最高的人,连大哥也在。】幼年荒千川把自己的落败部分原因归咎于天赋,他很清楚,自己足够努力,若是落败了,那必然是运气。
想到天赋,他心中又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天赋又如何,不过是更高一点的本能罢了。】
远远地,村长爷爷看到一个满脸写着不服输的小男孩正虚心的观察着后面所有人的行动,他睁大眼睛,似乎要将对方的一切行为看穿。他觉得有趣,等到结束之后,这才朝小孩走去。
“川儿,人为什么要踏行?”比试结束之后,有的孩子沮丧着小脸,有的孩子则是兴奋的到处炫耀,而有的孩子,不仅陷入了沮丧之中,还在皱着眉头观察着后续的比试。
“唔,当然是要走路咯。”荒千川想不到除此之外更好的回答。
“你几乎每天都会到长寿坡的槐树下躺在落英草上晒太阳,可曾想过,你为什么会那么疲惫?”
荒千川摇摇头,表示听不懂。
村长爷爷笑着说:“你每次都是爬上山去,对不对?”
“是啊!”这不是废话么,爬山自然要用爬,难不成要走,村长爷爷看来是老糊涂了,当然,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宽路则游,遇阶而踏,山登绝顶。”村长爷爷指着名列前茅的人说:“你跟他们并无不同,只不过多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偏见罢了。”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和他们比起来,我还远远不够。”荒千川不明所以,只是气馁的说着,他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不够努力,这种落后于人的感觉时刻提醒他的弱小,这种弱小让他极度的不自信。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老人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吓得幼年荒千川立刻端正站姿,顺带敲醒了沉溺于落败情绪之中的身处怨海通道的荒千川。
【小丘行,是行走的行,踏行的行。】他醒过来的时候,只能看到黑砖的半个背影,若是再晚一些,将什么也看不到。荒千川心中一凛,经过村长爷爷的提醒,他心中的浮躁全都散去,此刻脚踏实地,身体的活力让他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清明。
【行走需走,踏阶是踏,爬山用爬,登山则登。】荒千川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他看着渐行渐远的黑砖,又看了看自己。
“踏山是踏,行走需走?”他反复琢磨这句话,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他不禁想起村长爷爷之前说过的话。
“你每次都是爬山,对不对?”荒千川问自己。
【到达桂花树下,躺在舒服的落英草之前,我是怎么做的?】荒千川隐隐抓住了重点,但仍然不解其意。
“我经常爬山……?”荒千川自己问自己,不知道自己怎么像村长爷爷一样老糊涂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荒千川又重复了这句让他回归平静与理智的话。
“我每天爬山,唯一大量进行的重复的动作是爬山……”荒千川的心突然激动起来,一丝波澜从他的心间爬到了头上。
【行走用走,踏阶是踏,爬山用爬,登山则登……】荒千川完全陷入了思考,他的脑子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就连自己跟不上黑砖的脚程也浑然不知。他完全被甩开,就连黑砖在前面行走时产生的轻微波动也感知不到了。
“这就是极限了吗?”黑砖正要再次提速,刺激荒千川一番,哪知道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怨海的通道才开始,越往深处越是危险,他本想在这里顺便测试一下新人荒千川的身法,以为后续会使出踏雪无痕追赶自己,哪想到这只是基础身法出现差距,对方就不愿意追上来了。他一边游行,一边趁着间隙回头观察,但身后除了自己特意留下的轻微波动,便什么动静也没有。
“是不是太严格了?”黑砖不禁怀疑起自己来,可是,小丘山历来的传统便是这样,自己也是这般经历,可他发现,自己之后的许多年,能达到基本标准的人都很少。
“无欢小姐也说过,这个考验太难了,我现在真的要回头吗?”他回想两人之前的战斗,尤其是对方关上铁门之后,看似莽撞又无礼的威胁,却又暗中遗留气息在自己身上的举动,便让他高看了一眼。用气息寻找自己,然后战斗,在随后的战斗里,没人能破解的锁链一样锁住他的时候,他竟然利用巨尾冒险突破了桎梏。
这两点,完全超越了大多数新人。他对他期待着,在这里同样如此,只是没想到,自己可能要失望了。
“我再等三息,三息之后便回头,但你要离开这里了。”黑砖可能都没注意到,或者是故意没有注意到,他竟然放慢了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将部分心神用来关注新人,他行走时产生的细小波动比之前波动得更为剧烈。
行走时,会产生轻微的波动,基础身法越是高深的人,行走时波动越小。这股波动向后远去,若是小心隐藏,那便不被发现,可若是露出破绽,那无异于天黑时点起的油灯。
黑砖默数到结束,仍然没有继续停下去往回走,他紧紧盯着路的那边,希望能感知到熟悉的律动,但最终的结果让他失望了,路的那边,始终看不到任何踏行的迹象。
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能回应他的期待,只有一次又一次刻意远去的踏行的波动在黑暗的地界之中将黑砖所有的期待化作一个又一个的虚幻泡影。
“那就……到此为止了……”黑砖停下,之前为了方便观察,是倒退而行,现在,他便省略了转身这个动作。
“师傅,从前你是不是这样,悄悄地给了作为新人的我一个小小的机会?”他眼睑低垂,不抱太多希望。
就在黑砖思考这个寻找不到答案的问题的时候,他突然转身离开,以极快的速度踏行而去。他前脚刚走,身后便传来了几乎相同的波动,这个波动的主人不是别的,正是新人荒千川。
“跑得真快!”荒千川行游而来,感受着通道之中的波动,知道对方已经离开,不过,这一发现让他信心大增,他的身法再次突破,想要追上黑砖不再是痴人说梦。
他锁定前方踏行的步调,却又觉得奇怪。根据这个残留的律动来看,对方行走的速度比自己还要快一点才对,可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波动呢?
【难道黑砖在等我?或者说,还是他的体能不够?】都说拳怕少壮,现在荒千川回忆起关上铁门之前通过星火柴刀接触对方身体时,他的骨龄的确比自己大,这种猜测也不是不合理。
不过,留下了行走的痕迹,还是在前方作为领路人,那后来者想要跟上对方走上同一条路就再简单不过了,他踏步引势,依路而行,行走需走,踏阶是踏,行路走,遇阶踏,千般魔障破万法。小丘行,见往经,实践终得世间理!
幼年荒千川习惯了爬行,以至于他在施展小丘行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将爬行的动作融入到行走的动作之中。所以,他迟迟不能突破,不是不够努力,也不是没有足够的天赋,只是他没有深入的思考,没有选择合适的方法,没有施展恰当的技巧,自然落后于人。
这道理说来简单,想要悟透也很容易,可是,人们在没有踏过川灵河的时候,只会感觉无比的艰难,仿若十万大山横亘其间,可一旦跨过,回首而感,便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行走需走,踏阶是踏,爬山用爬,登山则登,是路则行,遇阶便踏,他明白了这个简单而又朴素的真理之后,便不再踏步而行,他完全否定了之前的行为,重新完整地重塑了自身对踏行的理解。
“行路踏阶问天意,归根终得落叶音。”荒千川似有所感,祛除了内心深处最后的一丝繁芜。他回问曾经找到了踌躇不前的原因,焦躁的内心得到了平静的指引。他一路踏行,找到了行进的真意。
原来这并不难。
是的,这并不难,回首向来萧瑟处,荒千川瞧见自己踏行的律调完全取代此前快要消失的律动,两者合而为一,并无二致,他在此刻也感受到了自身产生的波动与对方造成的波动完全重合,他内心的恐慌也被实践获得的真理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