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千川的面前,是那个看似简单的悬壶印。可若是细细观摩其中的真理与道蕴,却发现竟然无从下手。
“你不准备观摩一二?”见荒千川起身,似乎准备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石板书忍不住提醒。
“我要稳固境界!”荒千川有些兴奋,停滞三年,终于突破了。这道壁垒太过坚硬,在今日总算是一点点的将其磨损破开,跨入起尘境中期。
等到荒千川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三人已经等候多时。他们发现,荒千川变得不同了,眉宇之间充满了某种蕴息。
“任兄弟,你吩咐的……”
“你们后退,现在,恐怕不是说话的时候。”
山水长寿被打断,不理解荒千川的意思。不过,联想到之前的异象,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任兄弟怎么了?”山水无言退到远处,轻声问道。山水千帆也好奇地将耳朵凑过去。
“之前,我一直以为任兄弟是化尘仙人,尤其是他带着我们硬扛了气壮级雪崩,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的时候,我更是肯定了这个想法。”
“化……化尘……!”山水无言没忍住,不小心叫了起来。
化尘,放到整个近天乡没什么了不起的,可若是放到他们这个被三大家族掌握的一方天地里,那几乎就是天地一般的存在了。
听说,化尘境仙人在三大家族之中,只有最强的呼延家族有一位化尘初期的上仙。那还是一百年前刚突破成功的化尘期,现在,更是深不可测。
如今,他却和这种如天地一般强大的仙人称兄道弟,这让他既激动兴奋又害怕担忧。
“长寿哥的意思是……任兄弟现在不是化尘?”千帆把握到了重点,吸了一口本就冰凉的凉气:“那他现在是什么境界?”
“起……起尘境中期。”长寿咽了一口唾沫,好像是难以启齿的一件事情,不过,其余两人都听出了其中的骇人之处。
“嘶,怎么八荒来的上仙,都那么厉害?”山水无言地感到一阵无言,真想问问八荒上仙到底都是吃什么长大的?这时候,他真的很羡慕千帆和长寿,能够亲眼看到任白上仙的无上威能。
他尽可能理解,想要把在此之前看到的最为宏大的画面用来类比联想,以此创造出一个八荒上仙强大无匹的画面,可扣扣搜搜了半天,好像在他们当前的生活里,最激烈最精彩的画面就是山水长寿一人战恶犬的画面。
荒千川的心口处,有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燃烧,这团火焰从心脏向外蔓延,逐渐把荒千川的身体完全包裹住,他伸手,示意远方试图前来搭救的三人停下。
“别来,我知道是什么情况。”荒千川的身体被完全燃烧,在长寿三人眼中完全像是被山火肆虐的青山,只剩一片焦黑和破败,就像草木灰铺在稀泥上,用脚踩上去后,只剩黑黑的一潭死水。
荒千川踩在雪地的双脚消失了,灰烬色的双脚化作齑粉随着寒风的吹动而飘飞,他看着这些灰色的细屑,看着它们在纯白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不禁想到了当年那个失魂落魄地寻求慰藉的少年。
小丘山,三术测试台上。
“荒千川,不学无术,再次失败!”无情地声音从测试者的口中传出来,击穿了在场的所有人的心脏,也许下一个失败者,便是他们其中之一。也许下一刻,这无情地声音也会像现在这样如一把冰冷的刀捅在自己的心头。也许下一刻,他们也将被世界无情地扔下。
旁观的人们怜悯着眼前失败的小子,其实,他们很想抱抱这个失败的孩子,他们知道,他为了这次测试,付出了多少,因为,他们同样如此。
测试的价格极其昂贵,需要几个月的血汗钱才行。这些血汗钱,一分一毫都是真实的血汗,失败了就是血本无归,不只是血本无归,甚至是整个人生都将葬送在这个测试台上。
一测定终身!
所以有人不甘心,一辈子都在花费血汗,也有人一次便心灰意冷,只是,人生就是这样,要么永远地失败,永远深埋在不见天日地永远需要艰苦奋斗的贫穷的沙海里,要么,就是以为自己能够攀登大道,结果转身葬送在了川灵河里。
一块烂石头,就决定了自己的一生,荒千川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事实,可他偏偏又找不到强有力的东西证明自己。
“明明,我比他们强大,可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天赋呢?”荒千川抱着头在原地痛苦地哭泣,感觉身体像是被塞进了一根冰柱,冷得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全都是冰冷的苦寂。
他并不是瞧不起其他人,他只是不甘心这个冰冷的事实,这世界,难道真的做什么都需要天赋才能行吗?
他离开了,狼狈不堪地离开,之后的许多年里,他重复着同样的狼狈,只不过,在这之后,他并没有哭泣,他只是,在失败之后默默地离去。
“孩子,当个普通人难道不好吗?”村长爷爷看着默默给自己修补门房的荒千川心疼地问道。
“爷爷,这句话,你问了我十几年。”荒千川呼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因为失败而不断暴躁且愤怒的心情。
“爷爷,我也不相信,连我都有天赋,我弟弟他……”正在修补房顶的荒九岳同样不甘地说道。
“是不是什么地方出错了?”他看了一眼荒千川,小心地问道。
“那你怎么解释,别人可以让那块破石头有所感应,而我就不行?!”不等村长爷爷说话,荒千川突然扯着嗓子说道。
同样是一家人,大哥荒九岳拥有极强的天赋,而他作为最后一个孩子,不说全都有,少一个也可以接受,但是,君子行,谦卑心,醉红尘,他一个也没有,而他大哥,先天三术圆满,只需要等待时机,村长爷爷便送他前往修行的世界之中去,成为令无数人向往的仙人。
成仙!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不用每天都去拼死拼活地淘沙,不用每天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随时送给那些力量庞大又丑陋的蜘蛛,不用看着父母,不用看着村里人慢慢地和自己一样因为永无止境地淘沙而遭受三行砂的侵蚀而在某一天变异成死僵!
感觉自己被亲人伤害的荒千川用力地将拳头砸在了厚重地大地之上,然后愤怒而又狼狈地离开了村长爷爷的家。
他狂奔在山顶上,对着群山愤怒地咆哮,满腔怒火尽情地倾泻,可到头来,只是空虚疲惫和失望自卑。
村长爷爷站在他的身后,只是看着远方的群山和面前的倔强的年轻孩子。
“当个普通人,难道真的不好吗?”村长爷爷轻轻地问道。
“爷爷,难道你觉得我们过得很好?”荒千川没有回头,同样望着远方的群山。视线的最下方是溪流江河,溪流江河的尽头是一座座料峭而妩媚的青山,可是,青山的尽头则是深不可测的苍穹。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何不好?”
“爷爷,你脚下踩着的,是一株株青草,现在,将你的问题拿去问它,你说,它的生活好还是不好?”
“青草坚韧,能够忍耐世间的一切苦难,最终绿意盎然,笑看世间。”村长爷爷轻抚着少年满头倔强的头发,而对方的态度就像这满头黑发。
“可你就这样踩在它的身上,没有在意它的感受,没有问过它的意见,也不能体会它的痛苦。你踩上去,根本毫不在意,因为,它只是一株又一株寻常可见的平凡的小草,它的痛苦和感受,你毫不在意。”
“所以,我应该怎么做?”村长看着眼前的孩子,浑浊的目光深邃而又玄奥。
“爷爷,你不会在意你要怎么做,要在意自己怎么做的,是这一株株被你我踩在脚下的小草。”
“那我便什么也不做?”
“爷爷心中对小草没有怜悯,什么也不做,便是对其最大的怜悯,可若是爷爷心中有怜悯,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这些小草被随意地践踏?”
“对爷爷来说,踩在这些小草身上什么负担顾虑也没有,哪怕它们因此而死,可是,对小草来说,这是不公平的,因为你并没有将每一株小草都踩上一脚。
可是,没有任何一株小草愿意天生被别人踩在脚下,生灭自理。为了不被踩死,那便要爬到最高的地方,活在最高的山峰,这样,即便最终无法逃过被踩踏的命运,但至少,它们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努力做到了让自己活得更好更自在。”
“可它们有了根,扎根在了这个地方,再也挪动不了,又如何不被我踩踏?”
“爷爷,你知道,这漫山遍野的小草都叫什么名字吗?”
“落英草。”村长爷爷毫不犹豫地回答,望向山峦的眼睛却满是笑意,因为他看到了一粒种子被风吹走,吹到了对面的顶峰之上。
“落英草,满山的落英草身上都有着白色的绒毛。它们忍耐着无情地践踏,并不是毫无目的地忍耐,忍耐,是为了让这满身的绒毛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绒毛,便是落英草的种子,它们之所以忍耐,不是愿意被踩踏,而是,它们在顽强地活着。风一来,便随风起,昨日忍耐登峰去!
“孩子,风,吹起来了。”
村长爷爷在他旁边坐下,清风徐来,吹起了落英草身上的白色羽毛,无数的种子在风中飘摇,株株忍耐的小草身上,无数蛰伏着的白色花朵于山海间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