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那顿本该温馨的家宴，终究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气氛中草草收场。
表弟刘洋所引发的那场闹剧，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父母的心中。
江辰看着父母欲言又止的眼神，席间小心翼翼的沉默，以及他自己心中那份因与现实格格不入而生的烦闷，这些都让他感到窒息。
他需要透透气。
简单安抚了父母，并让金古桥娘等人先陪同二老回家后，江辰独自一人走出了饭店。
夏末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发丝。他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行走，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与周围熙攘的人流、闪烁的霓虹显得那么疏离。
数次面对灭世危机、威慑全球时江辰都未曾感到如此疲惫，此刻却被这熟悉又陌生的人间烟火，搅得心绪不宁。
走了不知多远，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他停下了脚步。路边花坛的水泥边沿上，蹲着两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脑袋凑在一起，正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什么。他们稚嫩而兴奋的交谈声，在这喧嚣的背景音中，意外地清晰。
江辰的目光被他们手中的东西吸引了——那是一叠叠色彩鲜艳、印刷精美的卡片。以他的眼力，轻易就看清了卡片上的图案。不是时下流行的什么手游角色，而是。。。奥特曼，以及各种各样的怪兽和宇宙人。
一种久远而微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走近了几步，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两个孩子如数家珍般地展示、交换着他们的“宝藏”。
“看！我这张雷霆杀手！闪不闪！”一个剃着小平头的男孩举起一张泛着特殊金属光泽的卡片，得意洋洋。
“切，我这张Ex雷德王才是真厉害！”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不甘示弱，也亮出了自己的王牌。
江辰看着，嘴角不由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想起了自己遥远的童年，也曾为这些印着光之巨人和奇特怪兽的纸片着迷，省下早餐钱去小卖部抽卡，和伙伴们争论哪个奥特曼更强，哪只怪兽最酷。只是现在，看着孩子们手中明显更精美、也更复杂的卡片，他内心忍不住吐槽起来。
现在的奥特曼系列，周边真是越来越会玩了。各种稀有度、攻击力数值、技能描述。。。简直是精准瞄准了小孩子的收集欲和好胜心。尤其是那所谓的卡游，抽卡包跟开盲盒一样，万恶之源啊，不知道掏空了多少小朋友的零花钱。
但很快，江辰注意到了不同。这两个孩子的收藏，似乎。。。有点偏科？
他们亮出的卡片，十张里有八九张都是形态各异的怪兽和宇宙人，奥特曼的卡片反而只是零星点缀，而且大多是作为怪兽的背景板或是被打倒的对象出现在卡面上。
这让他感到有些好奇。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友善。
“小朋友，你们的卡片很酷啊。不过，我看你们好像特别喜欢收集怪兽的卡片？”
两个小男孩抬起头，看到是一个不认识的大哥哥，先是愣了一下，但见江辰态度温和，又对他们的话题感兴趣，便也放松了警惕。
那个戴眼镜的男孩推了推眼镜，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唉，大哥哥你不知道，现在的奥特曼设计得越来越不好看了！尤其是今年新出的那个，叫。。。叫奥美迦是吧？那个大红脸，感觉像拼凑出来的，一点都没有以前那些奥特曼的帅气了！剧情也水得很，打戏也是软绵绵的，一点都不热血！”
小平头男孩用力点头附和。
“就是就是！还是怪兽好看！你看这个，眼q！还有这个，格利扎！多霸气！还有这个巴拉巴、杰顿、庞敦。。。每一个都长得不一样，都很有创意！比那些长得差不多的奥特曼有意思多了！”
江辰闻言，不禁莞尔。
孩子们的审美简单而直接，却也往往直指核心。
他指了指眼镜男孩手中那张贝蒙斯坦的卡片：“贝蒙斯坦啊，这家伙虽然在设定上是一个吃货，但是也并不是什么东西都乱吃，它有自己独特的饮食爱好。”
他又看向小平头手里的一张海帕杰顿的卡片，“也不知道当年百特星人到底给海帕杰顿喂了多少东西，这家伙就是个无底洞。”
“哇！大哥哥你好懂啊！”
两个孩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知音，立刻叽叽喳喳地围着江辰，把自己珍藏的怪兽卡片都拿出来展示，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问题。
“大哥哥，眼q和贝蒙斯坦到底谁更能吃啊？”
“泰兰特和五帝王哪个更厉害？”
“巴尔坦星人怎么这几年不出场了啊？”
江辰也难得地放松下来，凭借着与怪兽娘们朝夕相处得来的“第一手资料”，耐心地给孩子们讲解着这些怪兽的特性、来历，甚至偶尔穿插一点无伤大雅的“内部梗”，听得两个小男孩惊呼连连，看向江辰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气氛融洽而愉快。
暂时抛开了统治者的身份、故乡的纠葛，仅仅是作为一个曾经的爱好者，与纯真的孩童分享着关于“怪兽”的趣事，这让江辰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简单的快乐。
聊了许久，眼镜男孩忽然抬起头，好奇地问。
“大哥哥，我本来以为，只有我们这样的小孩子才会喜欢这些东西呢，没想到你也这么喜欢，懂得比我们还多！”
江辰笑了笑，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怪兽图案，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轻声说。
“是啊，小孩子也会长大，会变成大人。但童年时真心喜欢过的东西，就像刻在心里的印记，很多时候并不会消失，只是被藏在了某个角落。偶尔翻出来，还是会觉得闪闪发光。”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一些沉重的东西覆盖了他如今的生活，但内心深处，那个曾为特摄剧里光与暗的对决而心潮澎湃的少年，似乎并未完全死去。
就在这时，那个小平头男孩，眨着清澈无邪的大眼睛，问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却如同惊雷般在江辰心中炸响的问题：
“那，大哥哥，” 小男孩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直率和无辜。
“你现在还相信光吗？”
—— 还相信光吗？
江辰整个人猛地怔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街角的喧嚣远去，脑海中却翻涌起无数的画面。
奥特曼在夕阳下飞向天际的剪影；童年时与伙伴们模仿着发射光线的动作，口中喊着中二的台词；获得力量后穿梭各个世界，见证的怪兽与光之巨人；悬浮于地球之上，以绝对武力强行施加的“秩序”；父母担忧的眼神；表弟丑恶的嘴脸；还有。。。那些在自己身边的怪兽娘。
光。
这个词对他而言，已经变得如此遥远而复杂。
他还能坦然地、像眼前这个孩子一样，毫不犹豫地说出“我相信”吗？
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江辰的脸上才缓缓浮现出一抹极其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追忆、苦涩、自嘲，以及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的向往。
他看着小男孩充满期待的眼睛，最终，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语气，认真地回答道。
“嗯。没错，我依旧。。。相信着光。”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他站起身，摸了摸两个小男孩的头，在他们不解的目光中，转身汇入了逐渐深沉的城市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