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抽打着河湾领地新加固的石墙。屋檐下凝结的冰棱如同倒悬的利剑,在惨淡的冬日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粮仓深处,新收的麦粒在干燥的空气中散发着温厚的馨香。愈所里,海元德老医生捻着银针,为一名在隘口巡逻冻伤了手指的士兵疏通经络,苏小暖在一旁安静地递着药棉。星尘酒馆内,亚伦指尖流淌的木琴声如同温热的泉水,驱散着屋外渗骨的寒意。一切井然有序,带着一种饱经风霜后的沉静与坚韧。
方尖碑核心。
李维的意识沉在冰冷的晶体壁内,精神地图上,领地各项指标平稳运行,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信仰之力的暖流在意识深处无声流淌,稳定在0.7的刻度,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宁。他调出宇宙意志的界面,目光落在那个沉寂许久、标注着【主世界回归】的选项上。
选项下方,一行冰冷的数字清晰可见:
【当前停留时间上限:10天(自然日)】
【每日维持消耗:10信用点】
【回归锚点:原降临坐标(需确保安全)】
10天。100信用点。
对如今的李维而言,这笔开销不过九牛一毛。领地仓库里堆积的鱼干、风干的菌菇、甚至月光果酿制的第一批试验果酒,在论坛黑市都能轻易变现。信用点不再是勒紧脖子的绞索。
但真正让他指尖悬停的,并非成本。
是时间。
领主世界两年血火,换算成主世界的时间流速,不过短短数月。父母……还好吗?那个曾经熟悉、如今想来却恍如隔世的家……是否依旧?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被寒风惊醒,悄然拱破了理性构筑的冰层。不是思念,不是眷恋,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那条来时的路,是否还在。确认那些将他送到这个残酷战场的人,是否安好。
“张老。”李维的声音在精神链接中响起,平静无波,“准备三份礼。”
“一份,给我父母。要……实用的。厚实的保暖衣物,上好的滋补食材(标注:非领地特产,采购自市场),再加……一些信用点(兑换成主世界货币)。”
“一份,给我弟弟李哲。他喜欢……新奇玩意儿。找找市场有没有安全的、带点趣味的小型炼金造物或机械玩具。”
“一份……给隔壁王婶。她一直照顾家里。选些……精致的点心(主世界品牌)。”
“所有物品,用最普通的包装。不要任何领地标识。”
“另外,”他顿了顿,“通知哈桑教官,抽调艾文,随我回归主世界。职责:暗卫。隐匿随行,非生死危机不得现身。”
“是!大人!”张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领主大人……终于要回家了!
【主世界·临江市·老城区】
嗡——
细微的空间涟漪在老旧小区绿化带深处无人注意的角落荡漾开来,随即被冬日傍晚的昏暗和寒风迅速抹平。
李维的身影悄然凝实。
身上是最普通的深灰色羽绒服,牛仔裤,运动鞋——都是提前在主世界匿名网购、存放在领地仓库的“回归专用装”。脸上带着一丝长途旅行后的疲惫感(刻意伪装),手里拎着两个印着某大型连锁超市Logo的、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袋子里是精心挑选、毫无异常的“年货”:给父母的羊绒衫、进口奶粉、包装精美的干果礼盒;给弟弟的最新款游戏机(拆除了所有可能的后门程序);给王婶的知名品牌糕点。最底下,压着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现金(信用点兑换)。
空气冰冷而干燥,带着城市特有的、混合着汽车尾气和远处餐馆油烟的味道。耳边是小区里孩童追逐打闹的尖叫声、自行车铃铛的叮铃声、还有不知哪家电视里传来的晚间新闻播报声。喧嚣、嘈杂、充满烟火气。与领主世界那时刻绷紧神经、混杂着血腥、金属与虚空气息的死寂压迫感,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
李维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普通人”的尘埃感。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路灯昏黄的光线和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两年领主生涯磨砺出的本能,让他的精神感知如同无形的雷达瞬间扫过方圆百米——没有异常能量波动,没有恶意窥探,只有最平凡的生活气息。
他抬步,走向那栋熟悉的六层老楼。脚步沉稳,却带着一丝只有他自己能察觉的滞涩。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时光交错的缝隙里。
三楼。熟悉的墨绿色防盗门。
他抬手,指节在冰冷的铁门上敲响。
咚、咚、咚。
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回荡。
门内传来踢踢踏踏的拖鞋声,一个熟悉又带着点沙哑的女声响起:“谁呀?”
“妈,是我。”李维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门内静了一瞬,随即是门锁哗啦打开的急促声响。
门开了。
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混合着饭菜的香气。母亲李秀兰站在门口,身上还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她似乎比记忆中瘦了些,眼角的皱纹深了,鬓角多了几缕刺眼的白发。她看着门外高大挺拔的儿子,眼睛瞬间瞪大,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小维?!”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你……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你这孩子!”她猛地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儿子的脸,又像是怕眼前是幻觉,手停在半空,最后一把抓住李维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死了!”
李维顺从地被拉进门。客厅里,父亲李建国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闻声抬起头,看到儿子,严肃的脸上也瞬间绽开笑容,放下报纸站起身:“回来了?好!好!”他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李维的肩膀,手掌宽厚而温暖,“壮实了!也黑了!”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欣慰。
“爸,妈。”李维将手里的购物袋放在玄关,“路上买的。”
“哎呀!回来就回来!买什么东西!乱花钱!”李秀兰一边埋怨,一边迫不及待地翻看袋子,看到那些明显价值不菲的东西,更是心疼,“你这孩子!在外面不容易!省着点花!”
“哥!”一个身影从里屋窜出来,是弟弟李哲。他长高了不少,脸上还带着少年的青涩,看到李维,眼睛亮得像星星,“我的礼物呢?”
李维把那个装着游戏机的袋子递给他。李哲欢呼一声,抱着袋子就冲回了房间。
家的气息扑面而来。饭菜的香味,父母关切的唠叨,弟弟兴奋的尖叫,还有沙发上那熟悉的、洗得发白的旧绒毯……一切都和记忆重叠。却又如此不同。
李维坐在餐桌旁,看着母亲忙不迭地把热了又热的饭菜端上来,听着父亲絮絮叨叨地问着“工作顺不顺利”、“有没有按时吃饭”、“交女朋友没有”……他平静地一一回答,语气温和,编造着“外派项目工程师”的细节,将那些血与火的真实深深掩埋。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房间的角落。
精神感知无声铺开。
父母的身体状况:母亲有些气血不足(长期操劳),父亲血压略高(遗传),但都无大碍。
家里的陈设:几乎没变,只是电视换了个稍大点的,弟弟房间里多了台电脑。
弟弟李哲:精神波动活跃,带着少年特有的浮躁和好奇,体内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能量或觉醒迹象(宇宙意志印记)。
窗外:对面楼栋的阴影里,艾文的气息如同最深的夜色,完美地融入其中,没有丝毫泄露。他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守护着这短暂的安宁。
一切似乎都很好。
但李维的指尖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过。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
是母亲在端汤时,手腕那不易察觉的、因长期劳作留下的轻微颤抖?
是父亲在问及“项目保密性”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忧虑?
还是弟弟房间里,那台电脑主机箱侧面,一个极其微小、如同灰尘颗粒般的金属凸起物(非原厂配置)?
这些细节,在普通人眼中或许微不足道。但在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领主眼中,却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般醒目。
“妈,明天我陪你去买菜吧。”李维端起碗,喝了一口母亲熬的、有些过咸的骨头汤,语气自然。
“好啊好啊!”李秀兰立刻眉开眼笑,“正好让你看看,咱家楼下新开了个大超市!东西可全了!”
第二天清晨。
李维穿着那身普通的羽绒服,陪着母亲走进小区附近新开的大型连锁超市。暖气开得很足,人声鼎沸,货架上琳琅满目。李秀兰兴致勃勃地穿梭在生鲜区,精打细算地挑选着打折的蔬菜和肉类,不时和相熟的邻居大妈打着招呼。
李维推着购物车,安静地跟在后面。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货架上的商品、拥挤的人流、天花板的监控探头……精神感知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过滤着周围的一切信息。
邻居大妈们家长里短的闲聊。
超市广播里循环播放的促销广告。
收银员机械的扫码声。
孩童哭闹,情侣低语,老人咳嗽……
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般,在他精神感知中激起涟漪的……信仰波动!
那波动并非来自某个特定的人,而是弥漫在超市嘈杂的背景噪音中!极其微弱,混杂无序,却真实存在!是顾客对“物美价廉”的满足?是对“促销折扣”的欣喜?还是对“琳琅满目商品”的某种集体无意识的……“丰饶”崇拜?
这感觉……与领地内月光果丰收时、领民们发自内心的感激与敬畏所凝聚的信仰之力,何其相似!只是更微弱、更混乱、更……原始!
李维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前方生鲜区巨大的冷藏柜上。柜门内侧凝结着薄薄的白霜,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码放整齐、包装精美的进口水果。其中一盒,赫然是……淡紫色、表皮流转着梦幻光泽的浆果!旁边的标签写着:【梦幻紫星果·智利进口·限量特供·298元\/盒】。
那果实的形态、色泽……竟与领地月光果有六七分神似!只是少了那份内蕴的纯净能量和月华光晕,更像是拙劣的模仿品。
母亲李秀兰也看到了那盒天价水果,咋舌道:“哎哟!这么贵!几个果子顶我一天菜钱了!谁买啊!”
旁边一位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子却毫不犹豫地拿了一盒放进购物车,对同伴笑道:“尝尝鲜嘛!看着多梦幻!发朋友圈肯定好看!”
李维的目光在那盒“梦幻紫星果”和母亲手中精打细算挑选的特价土豆之间缓缓移动。超市明亮的灯光下,人群熙攘,充满了物质的丰饶与生活的喧嚣。
而他的精神感知深处,那0.7单位的信仰之力,正随着他目睹这主世界最平凡的“丰饶”景象,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微弱却真实的集体满足感,而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向上攀升。
0.71……
冰冷的数据在意识中无声跳动。
领主世界的月光果,主世界的梦幻紫星果。
领民们虔诚的感恩,超市顾客无意识的满足。
宇宙意志图鉴冰冷的注释:【信仰之力,万化之源】。
李维推着购物车,跟随着母亲的脚步,汇入嘈杂的人流。他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陪母亲买菜的归家游子。
唯有眼底深处,一丝洞悉了某种冰冷宇宙法则的锐利光芒,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平静覆盖。
这趟回归,不仅是探亲。
更是一次对“信仰”本质的……实地观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