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朔风卷着鹅毛大雪,如同冰冷的巨兽在窗外呼号狂啸。天地间只余下这单调而暴烈的呼啸,白茫茫一片混沌。积雪已没过膝盖,压弯了新栽芦苇的枯黄茎秆,将远处的山脉、近处的田埂、道路尽数抹平,只留下起伏的银白。
然而在李维领地那座新落成的石砌核心住宅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厚重的石墙隔绝了九成的寒风厉啸,墙壁内层涂抹的老张头特调粘土保温层牢牢锁住了地暖(依托新铁匠铺改良的铸铁地龙管道)传递的热量。屋中央垒砌的火塘里,几根砍自北山的硬木柴正噼啪燃烧着温暖的橙红色火焰,火光跳跃在粗糙但打磨光滑的石壁表面上。屋角陶盆里引种的耐寒冬青释放着绿意,空气中混杂着干燥的木柴烟味、炖煮食物的暖香以及人群聚集带来的,一种久违的、富足且令人心安的味道。
妇人们围坐在火塘旁的石台边,借着火光和油灯(用的是罗文教授图纸改进后提炼的鱼脂灯油),一边轻声闲聊一边缝补冬衣或编织粗糙的苇席。孩子们被允许在火塘不远处的角落追逐嬉闹,小脸红扑扑的,手中拿着用木头削成的小玩具,偶尔吸溜着被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子。几个须发花白的老农则坐在门边铺着狼皮(之前猎获)的矮凳上,吧嗒着呛人的旱烟袋,眼神满足地望着窗外扑落的雪。这里是整个领地的“心脏”,也是凝聚人心的温暖之巢。
李维靠坐在一张同样由大青石凿成的厚实靠背椅上,身下垫着厚实的海草混狼毛坐垫,膝盖上盖着一张鞣制得极其柔软的熊皮(源自北山更深处的巨熊),身前粗糙石台上摊着一块光滑的木板,上面用炭笔勾勒着领地的规划草图。篝火的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明暗,轮廓显得比平日柔和许多。他偶尔抬头扫一眼窗外的混沌雪幕,大部分时间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张仲提着一个小巧的石制水壶(保温),小心翼翼地为他斟上热气腾腾的热水——这热水并非普通白水,壶底沉淀着几片晒干变色的蓝叶花残渣。自从蓝叶花滩涂被封禁,这是他们唯一的“咸味”来源。口感寡淡,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苦味和铁锈气,聊胜于无。李维接过水壶,捧在手中,感受着那点微弱的热意和咸涩透过粗糙石壁传入掌心。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如同最纯净冰棱撞击玉盘的清脆声响,直接震荡在他的意识深处!这并非物理声音,更像是一种与精神力共鸣的天籁!
李维猛地抬头,目光穿透茫茫雪幕,精准地“锁”向领地正东面、虚空之门半岛外缘、那块被特别开辟的、无遮无挡的临海坡地!
那里!
新立起不久的月光木!
此刻正沐浴在风雪稍歇间隙透出的清冷月华之下!
光!
一层流动的、如同水银泻地般的清冷月辉,正从那株五米高、银灰色枝干虬劲如同银龙蟠绕的成年月光木所有枝叶上散发出来!那光芒是如此纯粹,如此清冷,竟将周遭的狂风暴雪、将如墨的夜空、将拍岸的惊涛都奇异地隔绝在外!仿佛在那树下,自成一片由凝固月光构成的领域!
树干深处一点最璀璨的银色光辉骤然亮起!紧接着,如同星辰诞生般!七个小小的、比鹌鹑蛋稍大的光点在那光芒中孕育、凝聚、闪烁!
唰!
七颗晶莹剔透、如同最完美冰种翡翠雕琢而成的【月光果】,瞬间凝结在虬枝劲叶之间!表皮流转着月白与浅紫交融的梦幻光晕,内部仿佛有纯净的星海在荡漾!
成熟!
第一轮结果!
七颗!
几乎在果实成型的刹那,树冠散发出的那圈月白清辉骤然收敛,凝聚成一层薄薄的、如同雾气般的光膜覆盖在七颗月光果表面!随即整株树在雪夜中沉寂下来,只余下果实本身在月华下安静地折射着微光。那层光膜,便是月光木保护果实不被日光侵蚀的最后屏障,也是留给采摘者仅有的一夜时限窗口!
李维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水壶,热水溅出几滴落在皮草上亦未察觉。精神地图上,代表领地“生机”的线条骤然亮起了一道全新的、纯净的银色轨迹!这条轨迹直指远方那静谧之树!属于黑夜的粮仓……开启了!
【班级交流频道】的信息瞬间如同爆炸般点亮了视野!一片猩红色的感叹号如同雪片般翻滚!
【冰原-刘明轩】(紧急):“雪崩!!我的主粮窖被埋了!深挖?下面全是万年冻土挖不动!呜呜呜存粮完了!冰屋快塌了!救命啊【绝望黑屏配图】”(信号断断续续)
【熔岩湖-王海】(破音):“咳咳咳!火山灰!呛死了!地热管被冻裂了!地龙暖炕彻底完了!窝棚快成冰窖了!谁能匀我点燃料?!【带黑烟配图】”
【沙漠-钱多多】(沙哑):“冷……太冷了……沙子跟冰块一样……燃料耗尽了……仙人掌全冻死了……我的水囊……”(微弱信号)
【悬崖-孙小美】(哭腔):“大风!索桥断了!平台……裂缝……食物在对面……这边只剩……几块鱼干……熬不住……”
【平原-林东】(麻木):“雪太厚……挖不出去……存粮还能撑十天……但冬小麦……肯定冻死了……春天……春天在哪……”
【森林-陈茜】(虚弱):“菌棚塌了……种菇的木桩全压坏了……最后的希望……”
满屏皆是饿、冻、病、绝的惨呼!之前强撑的体面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濒临崩溃的绝望。论坛化作了修罗地狱的投影屏,一张张风雪摧残下的悲惨实况滚动播放。连【丰饶沃土】都失去了之前的豪气:【粮仓还在……但燃料没了……取暖灶熄了……老人孩子都挤在冰冷的仓里……快撑不住了……】语气带着死寂般的麻木。
真正的冬天!如同一柄巨大冰锤,狠狠砸碎了所有稚嫩的梦想。哀嚎声穿透风雪与空间,如同冰冷的利齿,咬在每一个新晋领主的心上。
石屋内。
炉火跳跃的光依旧温暖。
孩子们的笑声依然清脆。
妇女们穿针引线的手指依然稳定。
月光木的第一次结果,如同无声的希望礼炮,只在意识层炸响。
李维缓缓放下手中残余着苦涩咸水的水壶。窗外风雪肆虐,屋内暖意融融。虚拟面板上同学们的惨状,遥远却真实。他闭上眼,那七颗在风雪月光下流转着微光的月亮果实倒映在意识之海。
生存。
他人的地狱,他的基石。
深冬的严酷下,那株月下之树与领地坚实的石壁之间,正悄然划开一道……命运的鸿沟。
而下一场更狂暴的浪潮——虚空潮汐的倒计时,已在半岛之外的深渊中无声转动,带着湮灭一切的紫黑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