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日。
当李维的意识再次沉入领地,最先感受到的是一种陌生而湿润的气息。空气不再干爽,带着泥土、草叶和新翻田垄被浸润后特有的清新腥气。精神地图上,象征着临时村落的那片区域,终于覆盖上了一层稳固的、略带弧度的灰色屋顶光影(简易但足以遮风避雨的棚屋群),如同一片片相互倚靠的鳞片,匍匐在河流北岸的缓坡之上。
视线转向南方,那片曾经被锄头开垦出的暗色大地,如今被一层薄薄的、柔嫩的绿色毯子温柔覆盖。小麦的新芽破土而出,顶着细小的露珠,在雨后初霁的光线下闪耀着勃勃生机。豆苗稍慢一些,但也倔强地舒展着两片小小的子叶。那条被他视作生命线的粗犷主干灌溉渠,如同一条浑浊的泥龙,静静地伏卧在田垄之间,渠水满满当当,无声地滋养着下方的根系。几处用新伐木桩加固、覆盖了防冲杂草的关键部位,在水线的浸泡下微微发胀,看上去湿滑但……暂时无恙。
“大人,”张仲的精神通讯传来,声音里带着疲惫的安稳,“村落能住人了,大伙儿总算不用露天挤着。田里的苗子……虽然淋了些雨,但看着精神头还好,没倒伏。渠……托您的福,加固的地方基本没坏,就是水流更急了,下游有几个地方冲刷得厉害些,已经派人去补桩头了。”
李维“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精神地图上那块亮起的丰饶之地。安全了。基础的生活和生产架子,总算在暴风雨真正来临前搭了起来。那些新加入的难民,在忙碌和温饱(蓝叶花贡献的微盐已开始定期供应)的冲击下,也渐渐融入了领民的生活节奏,劳作的身影同样出现在开垦后补种、修缮和日常采集的队伍里。那个“蘑菇通”老张头,拄着拐杖也能颤巍巍地在临时棚屋旁的湿木头上指点种菌了。
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沉淀下来。开局似乎真正站稳了。
然而,他目光的尽头,却不可避免地投向正东——那奔腾的河流出海口外,那片孤悬于海中的半岛。深紫色的虚空旋涡,在灰蒙蒙的雨幕背景下,似乎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阴影,无声地旋转着,散发出更压抑的寒意。
它……才是悬顶的最终利刃。
“嘀嗒……”
一点冰冷的水珠,毫无征兆地砸在李维(意识感知)方尖碑的晶石穹顶之上,发出清晰的脆响。
“嘀嗒…嘀嗒…”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细碎的雨声渐渐密集起来,敲打在临时村落的木棚顶上,沙沙作响。天空不知何时又聚起了浓厚的铅灰色云层,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人心上。
来了……真的来了?琳达讲师和陈墨教授都提到的那场能量活跃期的“雨季”?
李维的心弦立刻绷紧。这场雨,是宇宙意志给新生的“考验与机遇”,但其猛烈程度、持续时间,才是决定考验结果的砝码!他那条粗粝的主干渠,能撑住吗?
几乎是同时,沉寂了半日的学院公共论坛【班级领地发展灌水区】,伴随着那渐渐密集的雨滴声,猛地跳动起来!
【流沙烤炉·钱多多】:「雨?来了?!md!老子还紧张兮兮的!结果就湿了个地皮?!刚砸下来十几滴就没了?!沙漠蒸发这么快的吗?沙子都没湿透!就这?宇宙意志你逗我呢?」 【附图:沙漠上几滴迅速干涸的小水坑】
【冰雪王国·刘明轩】:「(淡定)。雨?不存在的。天上飘下来的是冰碴子……哦,现在是标准的鹅毛大雪了……气温倒是稳定在零下四十度。还行吧,就当是给盐田(幻想中)降温了。【附图:灰白色冰原上飘着的大雪】」
【熔岩热浪·王海】:「(暴怒)雨呢?!雨呢?!不是说好的雨季吗?!老子都准备烧热水洗澡了!就下了那么一小会儿蒙蒙细雨?!火山烟气一蒸全没了!敢情来走个过场?!【配图:火山口冒着白烟,地表只微微湿润】」
【绿野仙踪·林东(平原河湾)】:「嘿!我这小雨绵绵!温度正合适!舒服啊!田里苗子喝了点透雨更精神了!」【附图:细雨中青翠的田野】
【湖畔孤舟·孙小美】:「呜呜呜……我的雨……好像有点太大了……风也大!湖水都搅浑了!刚搭的棚子好像……不太稳……【哭丧脸.jpg】」
【飓风中心·陈强(未标明地形)】:「艹!!!!!!!!!大暴雨!!!真·大暴雨!!!救命啊啊啊啊!!!我的木棚屋顶被掀飞了!!!田……田淹了一半了!!!【附绝望视频片段:倾盆暴雨如同瀑布浇落,简易木棚在风中摇晃,田垄被浑浊的雨水灌满】」
【环境渲染:通过论坛不同地形领主的实时反应,构建差异化的气候影响效果,突出主角环境的潜在危险与未知】
帖子如同炸开的烟花,纷繁杂乱地刷新着。有抱怨“雷声大雨点小”的幸运儿(如沙漠、火山),有享受着“恰如其分”温润雨水的(如某些平原、谷地),更有在暴风雨中心呼号求救的倒霉蛋(如湖畔、海滨?)。整个世界仿佛被分割成了无数个不同的天气格子。
李维一边关注着论坛里的混乱信息流,一边死死“盯”着自己领地精神地图上的变化。核心区域的雨势也明显加剧了!
“嘀嗒…嘀嗒…” 的稀疏雨点声,在短短十几分钟里,变成了连贯的“沙沙沙”声,如同千万颗黄豆持续不断地砸在树叶和屋顶上。水洼开始快速成形,地面的泥土变得湿滑泥泞。主干灌溉渠的水位开始明显升高,浑浊的渠水翻滚着急速向下游奔涌!
“张老!雨在加大!”李维立刻精神传讯,“加固点!重点看昨天标记的那几个下游冲刷段!人手……”
「哗啦啦啦啦——!!!!」
命令尚未完整发出,一道巨大的、如同巨瀑倾泻的轰鸣声,毫无征兆地在他的感知中轰然炸响!整个领地的精神地图瞬间被一片浓密的、泛着冰冷蓝光的水汽所覆盖!
视野所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连成白茫茫一片的暴雨!
不是沙沙,也不是哗哗!
是狂暴!是倾泻!是天空破碎般的轰击!
精神地图上,河流的流量光带瞬间从亮蓝色变成了刺目的深蓝色,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膨胀!水线急剧上涨!奔涌的浪头甚至冲上了低矮的河滩!
那条被他视作生命线的主干灌溉渠,在这样凶猛的、仿佛要淹没天地的雨水灌入下,顷刻间化作了一条咆哮的黄龙!加固的木桩在翻滚的泥水中摇摇欲坠,刚刚覆盖的防冲杂草被狂暴的水流瞬间撕碎、冲走!几个拐弯冲刷点上,岸边的泥土正肉眼可见地被大口吞噬、崩塌!浑浊的泥汤冲刷着下方的田地!
「领主大人!」张仲的精神通讯几乎带着破音,在暴风雨的轰鸣背景中微弱地传来,「不行!不行了!水……水太大了!渠边……塌了!下面……下面豆苗的垄沟……进水了!」
恐惧!一种面对天威、所有人力都渺小如尘埃的原始恐惧,攫住了李维的心脏!
暴雨!这是他们需要面对的第一次天灾考验!
而这考验的程度——
远超预期!
「顶住!先把人撤开!」李维的声音在精神连接中近乎嘶吼,「不要贸然冲上去!找水流相对缓一点的地方!抛沉木!垒装土的草袋!先把最严重那几个塌陷点堵一下!尽量……保住田地!」
意识在暴雨的冲刷下剧烈波动。他看到论坛里那些抱怨雨小的、享受温和雨水的帖子,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嘲讽!陈强的呼号求救贴仿佛就在耳边!他们的雨或许不足,或许刚刚好,但他的……是要命!
就在这时,精神地图上那块被他重点标记的盐源之地——蓝叶花滩涂!——也传来了异样!
海水!在暴风雨掀起的惊涛骇浪和天文大潮的共同作用下,本应在河口缓冲的海水,此刻正疯狂地倒灌!
浑浊的海浪凶猛地扑上滩涂,冲击着那片蓝绿相间的生命之草!
蓝叶花!他的盐!他唯一的保障!
「该死!」李维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精神链接中突然插入了另一个略带苍老但极其沉稳的声音!
是那位菌类专家老张头!
「领主大人!先顾田!渠塌了还能修!豆苗淹了还能再补种!」老张头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智慧,「滩涂……盐草……命大着呢!以前我在海边走商,这种草潮来潮去都泡不死!海水退了反而长得更旺!听天意吧!人!先救田!田不能没!」
如同醍醐灌顶!
李维瞬间从滔天洪水带来的恐慌中挣扎出来!
是啊!蓝叶花生长在滩涂,本就习惯了潮汐冲刷!只要不是被彻底淹没或者被风暴卷走,其韧性远超人想象!
而田,是更脆弱的!
「所有人!」李维的心神重新凝聚,如同暴雨中被无数次冲刷却愈加坚韧的礁石,指令斩钉截铁:「放弃徒劳的渠面硬顶!张老!组织强健者分成两队!」
「一队!立刻去南坡田地的最高点垄沟!疏通内涝积水!能保一亩是一亩!用一切可用的工具!排水沟、桶!往上扬水!」
「另一队!跟我去——」
他的目光骤然投向精神地图上那条如同狂暴巨蟒般冲击着山隘通道的河流!
那条奔涌向东、即将汇入大海、此刻正裹挟着山洪力量冲击着两座小山之间天然关卡的咆哮之河!
更可怕的是,东面出海口外的海面上,受风暴牵引,一股异常汹涌的巨浪正在天际线形成!
山洪?海潮?
两面夹击?
那条咽喉锁钥!那道他视为未来战略支点的天然隘口!
在这大自然的狂暴怒火洗礼下——
究竟是淬炼成钢?还是……被洪水巨浪碾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