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学院高挑的拱窗,将一道道明亮的光柱切割在静默的教室空气中。与上午那种被绝望浸透的死寂不同,此刻弥漫的是一种在高压水坝前紧绷到极致的茫然——所有新晋领主都接到了紧急通知,要求全体返回教室,进行一场“特殊加课”。
学生们默默回归座位,如同等待最后审判的囚徒,脸上残留着被“盐荒”恐惧噬咬过的苍白。公共频道里关于“盐”的焦虑帖子还在刷屏,但讨论的声音都低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数据和绝望的求助。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身影走上了讲台。
不是琳达讲师那种干练严谨的风格,而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沾着点点说不清是矿石粉尘还是泥土痕迹的长袍。他的目光澄澈而温和,像沉淀了千年智慧的深潭,只是平静地扫过台下,那股无形的、令人心弦紧绷的恐慌感竟奇异地消退了几分。他双手拢在袖中,没有使用任何光幕设备。
“孩子们,坐好,都放松些。”老教授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韵律,“老夫名为陈墨,主研领地资源可持续开发与古法工技复原。受学院所托,来跟大家聊聊眼下……这点盐的事儿。”
他轻轻笑了一下,笑容里有历经沧桑的淡然:“莫急,莫慌。我知道论坛上的消息很吓人,但末日还远着呢。更别急着把手头那点可怜的信用点(尚未开放)或零碎资源冲进交易市场换盐——那是新手领主初期最亏本的买卖,只会便宜了那些嗅觉敏锐、提前囤货的无良奸商。”
这轻描淡写却直指核心的话语,像一道温暖的溪流,冲淡了不少人心头冰凉的绝望。
“盐,的确性命攸关。”陈墨教授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郑重,“但也并非只有海盐一条绝路可走,更非必须立刻解决。初始粮包里的盐,配合领地内可能补充的血盐、植物析盐等微少来源,支撑一个半月左右……是没问题的。前提是——别拿它当饭吃,别糟蹋!”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洞悉:“慌,才是最浪费盐的情绪。心乱了,决策就会出错。盐没耗尽,人就先被自己压垮了。”
这份沉稳如同定海神针。李维感觉自己被“盐”字攥紧的心脏,也随着教授平缓的呼吸节奏,一点点舒缓开搏动。
“现在,老夫就说说,在这新手保护期内,真正可行、风险相对可控的取盐之路。”陈墨教授伸出一根手指,“其一,寻矿!探明领地内可食用的矿物盐源!”
他并未调出任何光幕,只是闭上眼睛,仿佛在记忆中勾勒山川大地:“盐分蕴藏于地下,地质变迁后有时会涌上浅层,甚至暴露地表。”
“你们需要探查的地方,首要目标——干涸的古湖床遗迹周边!”他睁开眼,眼神锐利,“寻找那种大面积平坦、表面有白色盐碱结晶、土壤板结泛白、或是覆盖着深色淤泥的区域。这种地方,往下挖,很可能找到埋藏的板状岩盐(halite)或泥质盐层!”
“其次,注意观察特殊地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峡谷峭壁之间,河滩陡坎之下,特别是那些岩层颜色呈现出明显红褐色(富含氧化铁)、青灰色(可能含铜盐)或土黄色(石膏伴生)的地方!找到这种地方,要仔细看岩壁上是否有蜂窝状孔洞、或是被地下水反复浸润又蒸发留下的特殊纹路——那都是矿盐脉路挣扎露头的痕迹!”
教授的描述极其具象,仿佛将地质变迁的画卷在众人眼前徐徐展开。干涸湖床、奇特岩壁……这些特征瞬间在李维的精神地图里被捕捉比对!他北面是山脉延伸的丘陵,干涸湖床可能性似乎不大?但那种岩壁……红褐色?!
“找到疑似的矿盐点后——”陈教授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万不可直接食用! 天然的矿盐层往往伴生有毒矿物,如铅、汞、砷的化合物!那是在给自己下砒霜!”
他伸出的第三根手指带着警告的意味:“需要提纯!”
“最原始的土法:溶解→过滤→蒸发结晶!”
“找干净容器,将疑似盐矿敲成小块,用干净的水(重中之重!最好用沸水或蒸馏水)溶解!尽可能多溶解几遍!”
“过滤是关键!用多层的细密麻布、木炭颗粒、甚至干净的沙石做滤层,反复过滤!目的是去除不溶的泥沙杂质和部分有色重金属离子!”
“最后将过滤好的澄清盐水煮沸蒸发,小火慢熬,不断刮取锅边析出的纯净盐晶!熬干后收集起来的就是初级安全的食用矿盐!”
整个过程朴实无华,没有高深术语,却清晰得如同烙印刻进了每个人的脑子。过滤!反复过滤!煮沸!这成了救命稻草的关键工艺环节。
“其二,盐池或小型残留盐湖。”陈教授竖起第四根手指,“若有同学领地内有天然形成的小洼地,恰逢夏季高温暴晒,洼地蒸发后底部析出白色盐层——恭喜你,运气不错。”
“但这种自然盐池的盐,”他话锋一转,“采集食用前,也必须做一件事——刮取表层杂质与浮灰,下方较为纯净的盐板取用,同样要提纯! 方法同矿盐,溶解过滤煮沸!道理一样,去除表面污染和可能渗入的不洁物!天然环境,动物排泄、尘埃、甚至雨水带菌,都不可忽视!”
他目光如电,看向那些已知拥有海岸线的领主们(包括李维):“至于大海……老夫知道你们有同学已在尝试煮海取盐。勇气可嘉,但恕我直言——”他微微摇头,“这是条难啃的骨头!海水盐分浓度低(约3.5%),意味着耗水巨大!耗燃料巨大! 熬煮效率极其低下!提纯工序更是复杂,海水中镁钾杂质多,熬出的‘粗盐’苦味重、杂质多、色泽不纯,长期食用依旧有问题!”
他看着李维的方向(不知是否意有所指,但李维感觉那一瞥落在了他身上):“海盐的技术涉及蒸发池设计、浓缩梯度、除苦剂(如草木灰碱水)使用、多次重结晶等一套系统工艺。绝非凭想象或土法熬煮能轻易解决。”
陈教授语重心长:“初期,我不建议你们在这条路上死磕!有矿盐、有盐池,哪怕量少,优先提炼那些!确保基本需求!海盐的攻艰克难,交给你们在后续发展中,拥有了稳定食物来源、充足燃料、以及——最关键的是——招募或培养出真正的专业盐工之后再来解决!”
李维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以为靠简单蒸煮海水就能过关的幻想——被彻底掐灭。教授精准地戳中了他的领地软肋:有海水,但无技术、无燃料、更无盐工!强行推进海盐,必然陷入烧水(燃料)、熬盐(效率)、净盐(技术)三重噩梦漩涡,极大拖累甚至拖垮整个领地发展!这与他南坡抢耕、北山探矿的快速推进战略背道而驰!
原来,那蔚蓝的海洋,在此时竟成了一种沉甸甸的战略负担而非红利!他必须调整方向。
“最后——”陈墨教授的声音放缓,如同为这场“盐课”盖上最后的印鉴,“老夫分享一则你们琳达讲师提过的古训:天助自助者!”
他目光深邃,扫过全场:“盐之困局,其根源不在外物丰俭,而在你们内心是否坚韧、视野是否明晰、执行是否果决!”
“莫要去怨领地是否临海!莫要去恨初始资源是否给你盐工!更莫要把所有的生路都寄托在一次两次宇宙意志的随机恩赐上!”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和大脑:“领主最大的资源,是你们的判断力、规划力、和带领领民去解决问题的执行力!”
“找盐的路,老夫给你们指明了矿盐和盐池这两条相对可行的道。路上会有坑(耗燃料人力、需水源),会有坎(提纯工序繁琐),但绝非绝壁!去探勘!去实验!去带着你们的人一点一点抠出安全的盐来!熬过这最初的一段日子,前方自有天地!”
“待你们初成规模,交易开启,手握初步稳定产出(粮食、木材、甚至矿品)之时,区区食用盐,也不过市场上一项普通的可交易商品罢了!”
教授的话语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焦虑被拆解成具体的困难——找矿点、寻水源、提纯工艺——而不再是笼统的“没盐就得死”。路径虽然艰辛,却有了努力的方向。
沉重的下课铃再次响起。
李维第一个站起身,心头压着的巨石并未消失,却已从一块遮蔽天日的绝望之壁,变成了可以撬动、可以攀爬、可以粉碎的“矿脉”!
“张老!”李维意念瞬间连接领地,“立刻重新规划资源勘探重点!”
“北面山区与丘陵结合部!”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指向,“尤其是地形陡峭,岩壁呈红褐色、青灰色或土黄色的区域!寻找蜂窝状的孔洞岩层、或者被水流反复浸润剥蚀的特殊纹理带!疑似古河床痕迹也不要放过!”
“同时留意领地内南坡下方靠近河流的缓坡地带是否有小面积的平洼地,有自然白色结晶体析出的地方!如果有,立刻保护起来取样!”
“组织专门队伍,带上最大最干净的陶罐!打探到的疑似矿盐样本,先用水溶解!再用最细密的过滤布(用最好的亚麻织)反复多层过滤!最后找干净的铜盆(如果有)或者石凹槽,放在火上小火慢慢熬干!取刮下来的白色结晶体封存!”
他顿了顿,字字千钧:“至于海边的煮盐工作——暂停!全力保障南坡开垦田和新建临时村落的燃料优先供应!海盐的事……先放一放!”
意识回归教室。
他看到陈墨教授正缓缓走下讲台,在与一位焦虑的学生低声交谈。走过李维身边时,教授脚步微顿,并未看他,却似无意般地飘过一句低语:
“临海之地,浪涛之间,凶险暗藏。老夫曾见过一个临海小领主,为那点虚幻的海盐红利,倾巢而出伐木煮海,一场无名毒雾自海面飘来……熬盐之人,尽数毙命于盐场之上……那盐,沾着人命与不甘,苦涩难当……”
陈教授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那最后一句低语,却如同带着血腥和咸腥的海风,瞬间灌入李维的耳中,让他从指尖到心脏猛地打了个寒噤!
毒雾?盐场惨案?
教授……是在警告他吗?暗示海盐之路上潜藏着未被点明的凶险?不仅技术难,还有……环境的反噬?
就在这时,精神链接中突然响起了张仲惊喜到颤抖的声音:“领主大人!老天开眼!老七带人去探北边儿红石崖(李维刚刚命名的新探察点)西面那段古河道!在崖壁根一处很隐蔽的大石头缝里,听到里面有汩汩水声!撬开碎石层,发现一条小暗河!水流不大但清冽见底!就在崖壁内弯形成一个小水潭!潭边……潭边的岩壁上,有薄薄一层……乳白色的结晶!”
白色的结晶?!
北面山区的暗流水源?
红石崖边?红褐色岩层?水边结晶?
矿盐?!
教授的理论……这么快就应验了?!
李维的心跳瞬间飙到了极限!柳暗花明的巨大狂喜和教授最后那句低语的森然寒意,如同冰与火,在他胸中猛烈碰撞!
暗处的生机。
平静海面下的杀机。
开局资源优越所预示的深水逆途……似乎,才刚刚显露出冰山狰狞的一角。
盐路已通一线天,但风中之帆,又将驶向何方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