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腊月二十三的晚上，倒在自家客厅冰冷的地板上时，手里还攥着那张被揉皱的欠条。窗外的鞭炮声断断续续，邻居家飘来饺子的香气，可我眼前只有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牌桌上那三张笑得狰狞的脸。
我叫老陈，在建材市场开了家小店，不算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安稳。妻子贤惠，女儿刚上小学，每天放学都会扑进我怀里喊“爸爸”。如果不是三个月前在茶馆遇见李老三，我这辈子大概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
那天我去茶馆谈生意，李老三凑过来递烟，笑着说：“陈老板，最近手头宽裕不？跟我们玩两把，赢了算你的，输了我兜底。”李老三是市场里出了名的“活络人”，平时总跟些三教九流混在一起。我本来不想沾赌，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又听说另外两个玩家是“老实人”——一个是开五金店的王胖子，一个是做装修的刘眼镜，都是熟人。
第一次牌局设在李老三的出租屋，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桌上的台灯亮着。牌是普通的麻将，筹码是写着数字的纸片。那天我手气特别好，三个小时赢了八千，李老三拍着我肩膀说：“陈哥，你这是财神附体啊！”王胖子和刘眼镜也跟着笑，说下次还得叫上我。
我当时脑子发热，没多想这“好运气”是不是有问题。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几乎天天泡在牌局上，赢赢输输，总体算下来还赚了两万多。妻子劝我别再玩了，说赌钱没好下场，我却嫌她唠叨，说自己有分寸。现在想来，那些赢钱的日子，不过是他们给我设下的陷阱。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那天李老三说有“大场面”，让我多带点本金，说能一把回本。我鬼迷心窍，把店里的周转资金取了五万，又跟朋友借了三万，凑了八万去赴局。牌局地点换了，在城郊一个废弃的仓库里，除了李老三、王胖子、刘眼镜，还多了个陌生男人，说是“朋友的朋友”。
那晚上的牌打得我浑身发冷。不管我怎么换牌、怎么算牌，手里的牌总是差一张，要么就是刚听牌就被人截胡。不到两个小时，我带的八万输得精光。李老三假惺惺地递烟：“陈哥，没事，胜败乃兵家常饭，要不我借你点，翻本？”
我当时已经红了眼，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拿出一张欠条，说借一万还两万，限期一个月。我签了字，接过筹码，可运气还是没转好，又输了三万。那天我走出仓库时，雨还在下，我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
从那以后，我就像掉进了无底洞。李老三每天都来催债，利息越滚越高，五万变成十万，十万变成二十万。我卖了店里的存货，又偷偷把妻子的首饰当了，可还是填不上窟窿。王胖子和刘眼镜偶尔遇见我，要么躲着走，要么阴阳怪气地说：“陈老板，什么时候还我们钱啊？”
我后来才知道，那所谓的“牌局”根本就是个骗局。李老三负责设局，王胖子和刘眼镜是托儿，那个陌生男人是专门的“千手”，他们用的麻将是特制的，能通过背面的记号认牌，我赢的那些钱，不过是他们钓我上钩的诱饵。
腊月二十二那天，李老三带着两个壮汉闯进我家，把家具砸得稀烂，还威胁我说如果再不还钱，就把我女儿绑走。妻子抱着女儿哭得发抖，我看着她们，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那天晚上，我翻遍了家里所有的角落，只找到三千块钱。我知道，我走投无路了。
腊月二十三的早上，我给妻子留了张字条，说自己出去挣钱，让她好好照顾女儿。然后我揣着那三千块钱，去了建材市场。我想找李老三他们求情，可他们根本不见我。我在市场里逛了一天，看着曾经熟悉的店铺，想起自己曾经的日子，眼泪止不住地流。
晚上回到家，我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看着墙上女儿的照片，突然觉得活着没意思。我找出一瓶白酒，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在手腕上划了一刀。血涌出来的时候，我没觉得疼，只觉得解脱。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飘了起来，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看着手腕上的血染红了地板，心里没有悲伤，只有恨。我听见妻子开门的声音，听见她的尖叫，听见女儿哭着喊“爸爸”，可我碰不到她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崩溃。
我变成了鬼，徘徊在曾经熟悉的地方。我跟着李老三，看着他拿着我的欠条去跟妻子要钱，看着他把我女儿吓得躲在桌子底下；我跟着王胖子，看着他用赢我的钱买了辆新车，带着老婆孩子去饭店吃饭；我跟着刘眼镜，看着他把我的五金存货低价卖掉，赚了一笔黑心钱。他们过得那么好，可我却家破人亡，我不甘心。
第一个倒霉的是王胖子。那天他开车去外地进货，我坐在他的副驾驶上，吹着冷风。他开着开着，突然觉得方向盘不受控制，车子往路边的沟里冲去。他吓得大喊，拼命踩刹车，可刹车早就失灵了。车子翻进沟里，他被卡在座位上，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我趴在车窗上，看着他惊恐的脸，轻声说：“王胖子，还记得仓库里的牌局吗？我来要债了。”他眼睛瞪得溜圆，想说话，却只能吐出一口血。最后，他在绝望中咽了气。
王胖子的死被定性为“意外车祸”，没人怀疑到我头上。李老三和刘眼镜虽然有些害怕，但也没多想，只觉得是王胖子自己不小心。可他们不知道，我还在等着他们。
第二个是刘眼镜。他有个习惯，每天晚上都要去小区楼下的棋牌室打麻将。那天晚上，他赢了钱，哼着小曲往家走。我跟在他身后，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脖子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想回头，可脖子却越来越紧，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想喊救命，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最后，他倒在地上，脸色发紫，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刘眼镜的死让李老三慌了神。他开始怀疑是“报应”，每天都待在家里，不敢出门，还请了个“大师”来家里做法。那“大师”穿着道袍，拿着桃木剑在屋里乱挥，嘴里念念有词。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装模作样，觉得很可笑。等“大师”走了，我飘到李老三面前，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喊：“谁？谁在那里？”我没说话，只是把桌上的杯子扫到地上，杯子摔得粉碎。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躲进卧室，锁上门。
可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每天都在他家里闹，让他不得安宁。他晚上睡不着觉，一闭眼就看见王胖子和刘眼镜的脸，听见我在他耳边说话。他开始变得疯疯癫癫，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敢见人。
腊月三十那天，也就是我死的第七天，李老三终于崩溃了。他从家里跑出来，在街上大喊大叫，说自己杀了人，说自己设局骗了钱。路人以为他是疯子，纷纷躲开。他跑着跑着，跑到了当初那个废弃的仓库门口，然后停下来，看着仓库里黑漆漆的角落，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飘到他身边，轻声说：“李老三，我们来算算账吧。”他猛地回头，看见我飘在半空中，脸色苍白，眼睛里没有一点光泽。他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陈哥，我错了，我不该骗你钱，我不该逼你，你饶了我吧！”
“饶了你？”我冷笑一声，“那我老婆孩子谁来饶？我那还没长大的女儿，以后没有爸爸了，谁来饶她？”我伸出手，虽然碰不到他，但他却觉得脖子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他拼命挣扎，可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最后，他的头歪到一边，再也没了呼吸。
李老三死后，我飘回了家。妻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的照片，眼泪不停地流。女儿趴在她身边，小声说：“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爸爸了。”我飘到她们身边，想抱抱她们，可我的手却穿过了她们的身体。我看着她们，心里一阵难过，我知道，我再也不能陪在她们身边了。
过了几天，警察找到了我妻子，说李老三、王胖子、刘眼镜的死虽然离奇，但根据调查，他们涉及多起赌博诈骗案，还逼死了好几个人，算是罪有应得。妻子听了，只是默默地流泪，没说一句话。
我知道，我的仇报了，可我心里并没有觉得轻松。我看着妻子每天辛苦地照顾女儿，看着她为了生计奔波，心里像被刀割一样。我想帮她，可我只是个鬼，什么也做不了。
有一天晚上，女儿睡着后，妻子坐在床边，轻声说：“老陈，我知道你可能还在，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女儿，把她养大成人。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别再惦记我们了。”我飘在她身边，眼泪流了下来，可我的眼泪是透明的，她看不见。
从那以后，我很少再去打扰她们。我只是偶尔会飘到女儿的学校门口，看着她背着书包，和同学一起笑着走出来；偶尔会飘到妻子的摊位前，看着她跟顾客讨价还价，脸上带着疲惫却坚强的笑容。我知道，她们会好好活下去，这就够了。
有时候，我会飘到当初那个茶馆，看着里面来来往往的人，想起自己曾经的愚蠢。如果当初我能经得起诱惑，如果当初我能听妻子的劝，也许现在，我还能陪着女儿长大，还能和妻子一起过平淡的日子。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后来，建材市场里再也没有人敢组织牌局了，大家都说，是李老三他们的“报应”，是我这个“冤鬼”在提醒他们。我听了，心里没有波澜。我只是希望，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一样，因为赌博而家破人亡，再也不会有人像李老三他们一样，为了钱而不择手段。
我还在这座城市里徘徊，看着日出日落，看着四季更替。我知道，我可能永远都无法转世，只能这样一直飘着。但我不后悔，因为我为自己报了仇，也为那些被李老三他们骗了的人，讨回了公道。
有时候，我会想起腊月二十三的那个晚上，想起自己倒在地上时的绝望。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碰赌博，一定好好做人，好好照顾我的家人。可现在，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们，希望她们能平安、幸福地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