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自那日孙长老默许许木留在药园,已悄然过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中,许木的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每日天未亮便起身,先是雷打不动地运转《基础炼气诀》数个周天,吸纳那稀薄却精纯的天地灵气,锤炼自身那进展缓慢却异常扎实的灵力。随后,便是药园里似乎永无止境的杂活。
挑取数百担灵泉水浇灌不同区域的药田,已是家常便饭。他需要精确掌握每一株灵植的需水量,多一分则涝,少一分则旱。锄草、松土,看似简单的体力活,实则蕴含深意。哪些杂草需要连根拔起,哪些只需除去地表部分;松土的深度、距离植株根茎的远近,都直接影响着灵植的生长状态与药性积累。他甚至需要根据天气变化,调整某些喜阴或喜阳灵植上方简易禁制遮蔽光线的程度。
这些工作繁琐、枯燥,且极其耗费心神与体力。最初的一个月,许木几乎每天都是拖着近乎散架的身体回到那间简陋的屋舍,沾床即睡。手臂因长时间挥动沉重的玄铁锄而酸痛肿胀,肩头因挑水磨破了皮又结痂,结痂又磨破。
然而,他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坚持了下来。并且,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作中,他渐渐品出些不同的滋味。
他发现自己对这片药园的感知越来越清晰。无需刻意用眼睛去看,仅凭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药香变化,脚下土壤的湿润程度,甚至风吹过叶片发出的细微声响,他就能大致判断出哪片区域的灵植状态如何。他的身体仿佛与这片土地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更重要的是,他体内那缕微弱却坚韧的火灵力,在长期精细操控禁制、感应灵植状态的过程中,似乎变得更加“听话”了。不再像最初那般难以驾驭,偶尔一个念头转动,灵力便能随之做出细微的调整。这种变化极其微小,若非许木心性沉静,观察入微,几乎难以察觉。
这一日,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许木刚浇完最后一担水,将水桶和扁担整齐地放回工具房,正准备去检查一下那几株近期有些蔫搭搭的“凝露草”,却见孙长老不知何时,已佝偻着背,站在了他常待的那片阴凉角落里,浑浊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杂活干得差不多了。”孙长老的声音依旧干涩沙哑,没什么情绪起伏,“从今日起,老夫教你如何处理这些基础灵药。”
许木心中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心头,但他迅速压下,只是快步走到孙长老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是,长老。”
孙长老没再多言,转身朝着药园深处一间独立的、以青石垒砌的小屋走去。许木连忙跟上。这间石屋他早已注意到,平日里门户紧闭,偶尔能闻到从中飘出的、比药园其他地方更浓郁复杂的药香,但他从未被允许进入过。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干燥草药、泥土以及某种特殊清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光线略显昏暗,但十分整洁。靠墙是一排排木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已经初步处理过的药材,有的切片,有的研磨成粉,有的保持原株晾干。中央是一张宽大的、表面布满各种刻痕和颜色的石台,石台旁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玉盆、玉杵、玉臼,以及数套材质各异的小刀、剪子、镊子等工具。
“灵药采摘之后,并非直接便可入药炼丹。”孙长老走到石台前,伸出干枯的手指,轻轻拂过台面,“其内蕴含的灵气药性,若不加以妥善处理,会随着时间快速流失,甚至性质发生改变,轻则降低药效,重则产生毒性,毁丹伤人。”
他随手从旁边的木架上取下一株通体碧绿、叶片呈锯齿状的草药。“此为‘清风草’,性凉,味微苦,有清心明目、祛除杂念之效,是炼制‘清心丹’的辅药之一。”
“其药力主要集中在根部与叶脉之中。”孙长老拿起一柄不过三寸长、通体冰蓝、散发着丝丝寒气的玉质小刀,“处理此类蕴含清凉药性的草木,需以寒玉刀,沿叶脉纹理,剔除多余筋膜,只取精华部分。下刀需稳、准、轻,不可伤及主脉,否则药力宣泄,十不存一。”
说着,他手腕微动,冰蓝小刀化作一道细微的蓝光,在那株清风草上轻轻划过。只见那些多余的叶片组织和细小的侧根被精准地剥离下来,留下主干部分和几条主要的叶脉,色泽更加翠绿欲滴,甚至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清凉气息更加凝聚纯粹。
“看清楚了吗?”孙长老将处理好的清风草放在一旁,又取过一株,“你试试。”
许木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从工具中选了一柄同样材质的寒玉小刀。入手冰凉,那股寒意似乎能顺着指尖浸入心神,让人精神一振。他回忆着孙长老刚才的动作,调动起全部精神,将神识微微附着在刀尖,小心翼翼地开始处理第二株清风草。
然而,看似简单的动作,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那清风草的叶脉极其脆弱,寒玉刀又锋利无比,许木稍一用力,便听到一声细微的“嗤”声,一条主脉竟被他划破了少许,一股淡淡的清凉气息立刻逸散出来。
许木心中一紧,额头见汗。
“哼。”旁边传来孙长老不满的冷哼,“蛮力!神识是摆设吗?感受它的脉络,顺着它,不是对抗它!”
许木定了定神,不再急于下刀。他闭上眼,以指尖和附着在刀尖上的微弱神识,仔细感受着清风草内部那细微的灵气流动路径。渐渐地,那株草在他“感知”中仿佛变成了一张由纤细光丝构成的网络。他再次动刀,这一次,动作轻柔了数倍,顺着那“光丝”的走向,一点点地剔除杂质。
速度很慢,但他的刀稳了许多,再没有出现切断主脉的情况。虽然最终成品远不如孙长老那般完美,药力估计也流失了一些,但总算是完整地处理完毕。
孙长老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又扔过来一株赤红色、形如鸡冠的花朵。“‘鸡冠赤炎花’,性烈,蕴含火毒,处理时需戴百年冰蚕丝手套,以玄铁剪断其根茎,再以阴泉水浸泡三个时辰,化去火毒,方可入药。”
接着,他又指向一种散发着奇异腥气的黑色蘑菇:“‘鬼面菇’,生长于阴煞之地,本身带有迷幻毒性。处理时需先以烈阳暴晒三日,再置于通风处,以清风吹拂七日,散其煞气,最后研磨成粉,方可作为某些特殊丹药的引子……”
孙长老语速不快,但信息量极大。他不仅讲解了各种基础灵药的名称、习性、药性,更着重说明了针对其不同特性,所需要采用的不同处理手法、使用的特定工具、乃至处理的环境要求。
许木凝神静听,不敢有丝毫分心,将每一个字都牢牢刻在脑海里。他知道,这不仅仅是知识,更是经验,是无数前人试错、总结出来的宝贵财富。孙长老肯教,已是天大的机缘。
接下来的日子,许木的生活重心从药园的杂活,转移到了这间处理室。他每天面对的都是形态各异、药性千差万别的灵药。有的需要烈火烘烤逼出药汁,有的需要寒冰冻结锁住灵性,有的需要反复捶打萃取精华,有的则需要文火慢炖融去杂质……
过程绝非一帆风顺。处理“蚀骨藤”时,他不慎被其尖刺划破手指,若非孙长老及时弹来一粒解毒丹,他整条手臂恐怕都要废掉。处理“醉仙兰”时,因其花香带有强烈的致幻效果,他一时不察,吸入过多,竟在石室内手舞足蹈了小半个时辰,丑态百出,醒来后被孙长老骂得狗血淋头。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药材的损毁,而每一株基础灵药,对于身家微薄的许木来说,都价值不菲。孙长老显然没有替他承担损失的意思,所有练习损耗,都需要许木自行购买。
许木几乎将自己这几个月积攒下来的所有灵石,以及之前炼制回气散卖出的一点微薄收入,全都投入了进去。囊中迅速羞涩,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在无数次失败与总结中,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熟练,对神识的运用也越来越精细。他逐渐体会到,处理灵药,并非简单的切割、研磨,而是一场与灵药本身的“对话”。需要用灵力、用神识去感受它、理解它,然后以最恰当的方式,引导出它最精华的部分,同时化解或避开其有害之处。
他的双手,因长时间接触各种属性的灵药和工具,时而灼热,时而冰寒,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老茧。但他的心,却在这一次次的锤炼中,变得更加沉静、专注。
三个月杂活打下的坚实基础,在此刻显现出效果。他对各种灵植的物性有了远超常人的直观理解,这使得他在学习处理手法时,往往能更快地领悟其背后的原理,而不仅仅是机械地模仿动作。
他站在石台前,手握玉刀,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消失,只剩下眼前那株亟待处理的灵药,以及他与灵药之间那微妙的灵力与神识的交融。
第61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