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撕扯感远比进入时轻微许多。
许木只觉眼前光影流转,身体一轻一重,双脚便已踏在了坚实的青石板地面上。耳畔瞬间被巨大的声浪所淹没——欢呼、叹息、议论、哭泣,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刚刚脱离寂静幻境的耳膜。
他晃了晃神,定睛看去,自己已然回到了青云宗山门前的广场,站在通过考核的弟子队列之中。周围的少年们神色各异,有的意气风发,身上还带着激战后的凌厉气息;有的面带庆幸,拍着胸口后怕不已;更多的则是如他一般,沉默地消化着幻境中的经历,眼神中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利。
高台之上,那面万象镜已然收起,金丹长老依旧闭目盘坐,仿佛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负责记录的执事手持玉简,目光扫过下方,开始沉声宣布结果。
“王浩,淘汰!”
“李芸,淘汰!”
“赵星,淘汰!”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伴随着灵光闪烁,那些被点名的少年身影便从广场上消失,显然是被传送离开。每念出一个名字,人群中便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有幸灾乐祸,也有免死狐悲。
许木默默站立,心中并无多少担忧。他手中握有三颗一阶妖丹,按照规则,这足以证明他在幻境中成功击败了敌人,通过了考核。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前方,看到了那个名为楚逸飞的单系金灵根天才。他独自站在内门弟子预备区域的前列,身姿挺拔,面无表情,似乎刚才幻境中的狼狈与那短暂的交流从未发生过。唯有在执事念到“许木,通过”时,他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并未回头。
“所有通过考核者,原地休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在此集合,宣布最终分配结果,领取身份令牌及物资!”执事宣布完毕,挥了挥手。
人群顿时松散开来。有人立刻盘膝坐下,抓紧时间恢复消耗的灵力和精神;有人则三五成群,兴奋地交流着幻境中的见闻;也有人独自走到角落,默默沉思。
许木选择了后者。他走到广场边缘一棵古松下的石凳坐下,闭上眼睛,看似在休息,脑海中却在飞速复盘着幻境中的每一场遭遇,尤其是与影豹和最后面对守护木灵时的抉择。
“我的修为太低,正面抗衡炼气四层以上的敌人几乎毫无胜算。唯有借助环境、陷阱,以及...”他摸了摸怀中那几颗不起眼的、用各种草药粉末搓成的丹丸,“这些旁门左道。”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在山中与野兽、与险峻环境搏斗的经验告诉他,活下去,达成目标,才是最重要的。华丽的法术、强横的肉身是实力,对环境的利用、时机的把握、药物的认知,同样是实力的一部分。
“看来,日后在宗门中,除了提升修为,这炼丹、阵法、乃至制符、御兽等杂学,也需用心涉猎。对于我这般资质,这些‘小道’,或许正是安身立命、乃至超越他人的关键。”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执事再次将众人集合,开始宣布最终的分配名单。
毫无悬念,楚逸飞等几位单灵根或双灵根资质上佳者,直接被各峰长老点名,收入内门。他们将在更好的环境、更优渥的资源下开始修行,起点便已远超众人。
接下来,是外门弟子的分配。大部分三灵根、四灵根,以及少数在幻境中表现突出的五灵根弟子,被一一念到名字,划分到不同的外院。
“许木。”
执事的声音响起,许木凝神静听。
“分配至,丙字柒号房。”
声音落下,平淡无波。没有因为他在幻境中的“智取”而有任何额外优待,也没有因为他的伪灵根而再有刁难。一切按部就班,他正式成为了一名青云宗外门弟子。
随后,众人排队上前,领取了代表外门弟子身份的灰色令牌、两套灰色弟子服、一本《青云炼气诀》全本、一个制式的低级储物袋,以及...十块下品灵石。
握着那十块触手冰凉、蕴含着微弱灵气的菱形晶体,许木心中感慨。这便是修仙界的硬通货,为了几块灵石,散修们可以搏命,而在这里,仅仅是新晋弟子的初始资源。
领取完毕,自有杂役弟子前来引路,带领这批新晋的外门弟子前往他们的居所——位于青云宗外围群山谷地中的外门区域。
沿途,但见峰峦叠翠,云雾缭绕,飞瀑流泉点缀其间,仙鹤灵猿时隐时现。浓郁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虽比不上内门核心区域,但也远比外界凡俗浓郁十倍不止。众人皆是精神一振,贪婪地呼吸着,感受着灵气入体的舒畅。
外门区域占地极广,屋舍连绵,依山而建,分布着传功阁、事务堂、炼丹房、炼器坊、百草园等诸多建筑。引路的杂役弟子简单介绍了几句,便将他们带到了一片排列整齐的石屋前。
“此处便是丙字区域,各自按照令牌号寻找住处。明日辰时,传功阁有筑基师叔讲授《青云炼气诀》精要,切勿迟到。”杂役弟子交代完毕,便转身离去。
许木看着手中令牌上刻着的“丙柒”字样,目光扫过这片石屋。石屋皆是以青石垒砌,样式统一,显得朴素而坚固。他很快找到了柒号房。
推开略显沉重的木门,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木头和灰尘的气息传来。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三椅,以及并排的三张木床。此时,屋内已有两人。
靠近门口的一张床上,坐着一位红衣少年,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股天生的倨傲,正拿着一块丝绸,细细擦拭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感受到有人进来,他抬起眼皮,瞥了许木一眼,目光在许木那身粗布衣衫和腰间的灰色令牌上扫过,嘴角撇了撇,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轻蔑,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擦拭他的短剑,仿佛许木是空气一般。
“单火灵根,李炎。”许木立刻想起了此人的信息,在之前的测试中,此人的光芒虽不及楚逸飞,却也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同样是直接入选外门的骄子。没想到,竟与自己分在了同一屋。
许木面色不变,对此人的态度并不意外。他目光转向另一人。
靠里的一张床上,坐着一位身材壮实、面色黝黑的少年,正憨厚地笑着,主动打招呼:“你好,俺叫张铁。”他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乡土口音,指了指自己床铺对面的空位,“那是你的铺位。”
“许木。”许木点了点头,报上名字,走到那张空着的木床边,将领取的物品放在床上。
“俺知道你!”张铁显得有些兴奋,又压低了些声音,“你在那个幻境里,是不是用石头砸滑了那头黑豹子?俺当时躲在不远处的草稞子里,看见了一点!真厉害!”
许木微微一愣,没想到当时还有旁人目睹。他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道:“运气而已。”
“那可不是运气!”张铁挥舞着拳头,“俺就觉得你可厉害了!比那些只知道硬碰硬的可强多了!”他说这话时,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显然没把旁边那位“只知道硬碰硬”的李炎放在眼里。
李炎擦拭短剑的动作一顿,冷哼一声,却并未出言反驳,只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更冷了几分。
许木对张铁的印象不错,此人看似憨直,心思却并不愚钝,而且似乎对自己抱有善意。在这陌生的环境中,能有一个不算糟糕的开端,已是幸事。
他简单整理了一下床铺,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那本《青云炼气诀》全本上。与之前在崖洞得到的残缺《引气诀》不同,这本功法更为系统、完整,详细阐述了从炼气一层到十三层大圆满的修行法门、关隘要点以及数个基础的小法术。
他如饥似渴地翻阅起来,对照着自己修炼《引气诀》的体会,立刻发现了许多不同和精妙之处。青云宗作为名门正派,其基础功法中正平和,讲究循序渐进,根基扎实,远非那来历不明的《引气诀》可比。
“看来,日后需将灵力逐步转化,按照《青云炼气诀》重新打磨根基。”许木心中明悟。
夜幕降临。
李炎不知何时已出门,或许是去熟悉环境,或许是另有交际。张铁则早早躺下,不多时便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许木盘膝坐在床上,并未入睡。他尝试按照《青云炼气诀》第一层的法门,引导体内那微弱的灵力沿新的路线运转。
初时颇为滞涩,原本习惯了《引气诀》路线的灵力显得有些抗拒。但许木心志坚定,以神识小心引导,一点点冲刷、适应。
数个周天之后,滞涩感渐渐消失,灵力运转开始变得顺畅。他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天地灵气被吸纳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一丝,虽然依旧缓慢,但灵力在经脉中流淌时,似乎更为凝练、纯净。
“不愧是正宗功法。”许木心中暗赞。
然而,当他结束修炼,感受着丹田内那几乎看不出增长的微弱气流时,一股沉重的压力再次涌上心头。
伪灵根的资质,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限制着他的修炼速度。按照这个进度,恐怕数年都难以突破到炼气四层。而与他同屋的李炎,此刻恐怕修炼一晚,能抵他苦修数月。
他目光扫过屋内。张铁睡得正香,李炎的床铺空着。他悄无声息地取出那十块下品灵石,握在手中。
冰凉的触感传来,灵石内精纯的灵气隐隐流动。按照《青云炼气诀》所述,炼气期弟子可直接吸纳灵石中的灵气辅助修炼,速度远胜单纯吸纳天地灵气,只是这般消耗,绝非普通外门弟子能够长期承受。
许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灵石收起。这十块灵石是初始资源,用一块便少一块,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候。而且,他隐隐觉得,自己这伪灵根,恐怕吸纳灵石的效率也高不到哪里去,贸然使用,或许是浪费。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月色如水,洒落在寂静的山谷中。远处,内门诸峰在夜色中显出巍峨的轮廓,灵气氤氲,如同仙境。
那里,是楚逸飞、李炎这等天才的去处。而自己,则在这外门的最底层,挣扎求存。
不甘吗?
当然不甘。
但许木的眼神,在短暂的迷茫后,重新变得坚定。
他轻轻摩挲着怀中那枚得自崖洞的温润玉简,感受着《百草鉴》中浩瀚如海的知识。资质是天定,但路,是人走出来的。
炼丹、识草、阵法、制符...还有那枚神秘的、连金丹长老都未曾看透的储物袋...
别人可以凭借绝顶资质勇猛精进,那他,便用百倍的努力,和这些看似“旁门左道”的技艺,为自己蹚出一条路来!
伪灵根又如何?
资质下下又如何?
这青云宗,我既然进来了,便绝不会轻易离开!
少年于月色下,再次握紧了拳头,眼中燃起的,是永不熄灭的火焰。
第3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