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涂抹在卧牛山的层峦叠嶂之上,给墨绿色的山林镶上了一道血色的金边。炊烟从村中袅袅升起,与暮霭交融,本该是一幅宁静的田园画卷。然而,此刻的卧牛山村,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和不安之中。
村口,村民们并未散去,他们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目光不时担忧地望向村后那条通往深山的小路。许木的爷爷被众人搀扶着,老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山路的方向,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时间每过去一刻,他心中的沉重便增添一分。
忽然,山林边缘的灌木一阵剧烈晃动。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下一刻,一个踉跄、狼狈不堪的身影从灌木丛中跌撞而出。
是许木!
他身上的粗布衣衫几乎成了布条,沾满了泥土、血污和绿色的草汁。左肩和脚踝处包扎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火焰,那是悲痛、愤怒与劫后余生混杂在一起的复杂光芒。
“木娃子!”
爷爷挣脱搀扶,颤巍巍地冲了上去,一把抱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孙子,老泪纵横,“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吓死爷爷了……”
许木看到爷爷安然无恙,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一丝,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他几乎虚脱,全靠爷爷的支撑才没有倒下。
“爷爷……我……我没事。”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村民们围了上来,看到许木这般凄惨的模样,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许木,那个穿青衣服的恶人呢?”
“你把他打跑了吗?”
“你的伤要不要紧?”
许木摇了摇头,没有力气解释太多,只是艰难地说道:“他……暂时没追来。大家……大家最近都小心些,尽量不要单独上山。”
他的话让村民们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连许木这般本事都被伤成这样,那个青衣服的恶人该有多可怕?
“快,扶孩子回去休息!”村老发话,几个壮实的猎户连忙上前,小心地搀扶起许木,往他家的小院走去。
回到熟悉的小院,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床上,许木才感到一丝虚幻的安全感。爷爷打来清水,小心翼翼地为他重新清洗伤口,换上干净的布条。看着孙子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尤其是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和肿得发亮的脚踝,老人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造孽啊……都是爷爷没用……”老人哽咽着。
“不,爷爷,不关您的事。”许木握住爷爷粗糙的手,眼中是超越年龄的沉痛和坚定,“是孙儿……是孙儿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东西,引来了祸事。”
他没有细说修真者、功法的事情,那对爷爷和村民来说太过遥远和危险。但他知道,这件事必须有个了断。王师兄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留在这里,只会给村子带来灭顶之灾。
“爷爷,”许木看着老人,声音低沉却清晰,“我……我要离开村子。”
老人身体一颤,猛地抬头:“你说什么?你要去哪?你的伤……”
“我的伤不碍事。”许木打断爷爷,他必须让爷爷安心,“我必须走。那个人……他不会放过我。我留在村里,只会连累大家。只有我走了,村子才能安全。”
爷爷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孙子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以及联想到今日那青衫人的可怕,他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力感的叹息。他老了,保护不了孙子了,甚至成了孙子的拖累。
“孩子……苦了你了……”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
许木摇了摇头,挣扎着下床:“爷爷,帮我个忙。后山……老黄它……”
他的声音哽咽了,无法再说下去。
爷爷明白了,浑浊的眼中也涌出泪水。那条老黄狗,陪伴了这个家十几年,通人性,护主,最终却……老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色彻底笼罩了卧牛山。没有月光,只有几颗寒星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闪烁。
后山,那片熟悉的、可以俯瞰整个村子的向阳山坡上,多了一座新堆起的小小坟茔。没有墓碑,只有一捧黄土,和坟前插着的一根老黄狗生前最爱的、磨得光滑的骨头。
许木跪在坟前,一动不动。
他身上换了一身干净的旧衣裳,伤口也重新处理过,但内心的创伤,却远比身体的伤痛更加深刻。白日里逃亡的惊险,老黄狗舍身护主那决绝的一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恨吗?
恨!他恨王师兄的狠毒与贪婪,视人命如草芥。
痛吗?
痛!他痛老黄狗的惨死,痛自己的弱小与无力。
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沉入骨髓的明悟。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山村之外,有江湖,更有修真界。那里没有温情脉脉的乡情,只有赤裸裸的弱肉强食。没有力量,连一条忠于自己的老狗都保护不了,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他想起得到《引气诀》时的欣喜,想起初次感受到灵气时的神奇,想起凭借《百草鉴》改善家境时的满足……那些,都太过天真了。怀璧其罪,没有守护宝物的力量,机缘便是催命符。
“老黄……”许木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坟土,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在与一位老友做最后的告别,“对不起……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
山风呜咽,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你放心,”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坚定,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坚硬,“这个仇,我记下了。那个姓王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他血债血偿!”
这不是少年意气的话语,而是立下的誓言,是用鲜血和生命刻下的烙印。
“我要走了,离开这里,去追寻力量。”他继续说道,像是在对老黄狗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宣誓,“真正的力量!足以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足以让任何敌人都不敢觊觎、不敢欺凌的力量!”
他不再满足于采药少年的平静生活,不再满足于一点点改善家境的微末愿望。王师兄的出现,老黄狗的死,如同两把残酷的刻刀,将他原本模糊的人生轨迹,雕刻向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荆棘与未知的方向。
仙路?
那便去走一遭!
凡尘?
既已见识其残酷,便要超脱其上!
他重重地、在坟前磕了三个头。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再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悲伤和脆弱都已敛去,只剩下如磐石般的坚毅和如寒星般的冷冽。
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在夜色中静谧沉睡的卧牛山村,看了一眼那间亮着微弱灯火、承载了他十六年温暖的小屋。
然后,他转身,迈步,身影决绝地融入漆黑的夜色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这一别,或许便是永诀。
这一去,前路漫漫,仙凡两隔。
少年许木的采药生涯,在这一夜,彻底终结。而修真者许木的漫漫仙途,于此,正式启程。
他的第一步,踏得沉重,却无比坚定。
第1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