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房,丙字十七号。
厚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声响与光线隔绝。石室内,熟悉的热浪与地火低沉的轰鸣再次将许木包裹。但这一次,他的心绪却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
他没有立刻开始,而是静静地站在石室中央,目光扫过那熟悉的暗红色丹炉,那黑黢黢的火喉,以及角落里那个他无数次疲惫倚靠的石墩。这里,记录了他九次失败的惨痛,也见证了他每一次爬起后的坚韧。
最后一份药材。
这五个字如同千钧重担,也如同破釜沉舟的号角。没有退路,不容闪失。
他走到石墩前,盘膝坐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运转功法调整状态。而是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将辟谷丹炼制的整个过程,从头到尾,极其缓慢、极其细致地预演了一遍。
从控火起步的力度,到暖炉时炉体温度变化的感知,到投掷黄精时神识锁定的焦点,到茯苓粉融入时火力微调的节点,到玉髓米吸收元气饱满度的判断,到甘霖草投入那一瞬间药性由燥转润的契机把握,再到最后凝丹时,地火可能出现的各种波动及相应的应对策略……
每一个细节,都融合了他九次失败总结出的血泪经验。这不是机械的重复丹方,而是一场精心策划、考虑了无数变量的战役推演。
足足预演了三遍,确认每一个环节都已了然于胸,应对方案都清晰无误,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一片清明,再无半分杂念。
起身,走到石台前。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伸出右手,手掌平稳地按在控火法阵之上。
神识沉入,灵力微吐。
嗡——!
地火被引动,那股熟悉的狂暴能量再次咆哮而来。但这一次,许木的神识如同最灵巧的游鱼,顺着其能量的洪流悄然潜入,不再试图硬碰硬地阻拦,而是以一种引导、安抚的姿态,轻轻拨动着控火法阵的符文。
狂暴的地火在这精妙的引导下,竟似被捋顺了毛发的猛兽,虽然依旧灼热逼人,但那横冲直撞的戾气却减弱了不少。火焰从火喉中平稳涌出,在丹炉底部形成一层稳定而均匀的赤红火毯。
控火,一步到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顺利、稳定!
许木心中古井无波,没有丝毫欣喜,只是精准地维持着灵力的输出。暖炉开始,暗红色的丹炉在火焰的舔舐下渐渐升温,表面的符文依次亮起微光,炉体受热均匀,没有丝毫瑕疵。
时机已到。
许木眼神一凝,炉盖开启,热浪扑面,他却恍若未觉。装有处理好的黄精的玉盒出现在左手,右手并指如刀,以一股柔劲将其中的黄精块茎精准地送入炉内中心位置。
“嗤——”
黄精与滚烫的炉壁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许木的神识早已将其完全笼罩,感受着其内部药力在热量激发下的每一丝变化。他操控着地火,维持在一种恰到好处的文火状态,既不猛烈以免焦糊,也不微弱以免药力激发不足。
在他的“感知”中,那块黄精如同一个沉睡的生命,正在被温暖唤醒,其内蕴的精华(药力)如同金色的溪流,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流淌、活跃起来。颜色由土黄渐渐转向诱人的微金黄,松软度达到最佳,纯正的药香弥漫开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躁之气。
第一步,完美!
许木动作不停,左手再次出现装有茯苓粉的玉碟。他手腕轻抖,雪白的粉末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均匀地撒入炉中,覆盖在已然融化了部分的黄精之上。
两种药力开始接触、碰撞、试图融合。许木的神识高度集中,如同最精密的天平,衡量着两者交融的平衡点。地火的火力随着他心念微动,时而增强半分成以促进融合,时而又减弱一分以防止药力躁动。那茯苓粉如同遇到了最契合的伙伴,缓缓融入黄精药液之中,不分彼此。
紧接着,是浸泡得粒粒饱满、宛如玉珠的玉髓米。投入炉中,这些蕴含精纯元气的米粒在药液中沉浮,如同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精纯的药力,自身也变得越发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氤氲的灵光流转。它们不仅是佐药,更成为了药力凝聚的核心载体。
炉内的药液颜色已然变成了醇厚的淡金色,气息也变得浓郁而平和。最关键的一味调和之药——甘霖草嫩叶,出现在许木指间。他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木灵力,轻轻揉搓了一下草叶,将其最精华的清灵之气激发出来,随即投入炉中。
就在甘霖草接触药液的刹那,许木操控地火,让温度有一个极其细微、短暂的下降。这一点,是他从某次失败中领悟到的关键!甘霖草的清灵之气属性偏寒,若在高温下直接投入,容易与燥热的药液产生剧烈冲突。而这瞬间的降温,如同给滚烫的油锅滴入一滴冷水前的缓冲,让清灵之气得以温和地渗透、弥漫开来,完美地中和了药液中最后一丝燥意,使其变得圆融、温润。
炉内的药液,此刻呈现出一种纯粹而明亮的金黄色,如同融化的琥珀,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醇和药香。所有药材的药力已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浑然一体,再无半分排斥。
到了最后,也是最凶险的一步——凝丹!
许木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但他操控灵力和神识的手,却稳如磐石。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将神识分出一缕,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探入火喉深处,感受着地脉火气此刻的状态。
在他的感知中,地火能量虽然依旧活跃,但似乎处于一个相对平稳的周期,深层并未有即将爆发的躁动迹象。
时机稍纵即逝!
许木眼中精光一闪,心中低喝:“凝!”
手中法诀骤然变幻,控火法阵光芒大盛!早已准备就绪的灵力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注入法阵!
但不是蛮横地提升火力,而是以一种特定的频率和强度,引导着地火猛地向内收缩、凝聚!原本铺散在丹炉底部的火焰,瞬间收拢成一道凝实无比、温度高得让周围空气都扭曲起来的赤白火柱,将整个丹炉下半部分完全包裹!
“咕噜噜——!”
炉内的金黄药液在这骤然提升的极致高温下,剧烈地沸腾、翻滚、浓缩!药力被强行压迫,向着中心一点疯狂汇聚!许木的神识死死地锁定着那汇聚的核心,感受着药力从液态向固态转化的那个临界点!
他的灵力在飞速消耗,神识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是过度专注和消耗的征兆。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全部的心神都系于那炉内一点!
地火似乎感受到了这极致的压迫,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火舌微微跳动,试图挣脱束缚。许木咬紧牙关,将《基础炼气诀》运转到极致,丹田内那缕本就凝练的灵力被压榨出最后一丝潜力,死死稳住控火法阵,维持着那赤白火柱的稳定与高温!
快!快!快!
他在心中呐喊,与时间,与地火,与自身极限赛跑!
仿佛过去了漫长的一世纪,又仿佛只是刹那之间。
就在许木感觉灵力即将枯竭、神识快要支撑不住的瞬间——
炉内那剧烈翻滚、浓缩的药液中心,猛地亮起一点璀璨的金光!
紧接着,那一点金光如同种子发芽般,瞬间扩散,一股无形却稳固的凝聚力生成,将周围所有躁动的药力瞬间收拢、定型!
嗡——!
一声清越悠扬、如同玉磬轻鸣的颤音,自丹炉内部清脆地传出,回荡在石室之中!
这声音,与他之前九次听到的闷响、噗嗤声、乃至爆鸣声,截然不同!这是……成丹之音!
许木心中巨震,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手中法诀再变,控火法阵光芒骤熄!
赤白火柱瞬间消散,地火的咆哮声也迅速减弱,缩回火喉深处。只有丹炉本身还散发着惊人的高温,炉壁通红。
许木踉跄一步,扶住石台边缘,才勉强站稳。他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衣衫已被汗水彻底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丹田内空空荡荡,传来阵阵虚脱之感,神识更是疲惫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依旧滚烫的丹炉上,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成功了?还是……又一次错觉?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打开炉盖,却又有些不敢。生怕看到的,依旧是那令人绝望的黑灰或残渣。
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绪和颤抖的手,他最终还是鼓足勇气,用一根玉质的药杵,小心翼翼地拨开了依旧滚烫的炉盖。
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醇和百倍的精纯药香,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甚至让他疲惫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他屏住呼吸,探头向炉内望去。
只见丹炉底部,那因为高温而略显暗红的炉底上,静静地躺着三颗龙眼大小、圆润无瑕的丹药。
丹药通体呈现一种温润的乳白色,表面光滑如玉,隐隐有一层极其微弱的宝光流转。那醇和的药香,正是从这三颗丹药上散发出来的。
辟谷丹!而且是品质相当不错的辟谷丹!
成了!真的成了!
许木怔怔地看着那三颗丹药,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紧张,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喜悦和成就感,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成功了!在经历了九次惨痛的失败,耗尽了全部身家,在最后孤注一掷的时刻,他成功了!
他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手,用玉勺小心翼翼地将那三颗尚且温热的辟谷丹舀出,放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洁净玉瓶之中。
握着那沉甸甸的玉瓶,感受着其中丹药传来的微弱灵气波动,许木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滚烫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没有欢呼,没有呐喊,只是将玉瓶紧紧贴在胸口,仰起头,闭上眼睛,任由眼角一丝湿热悄然滑落。
这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喜悦,是释放,是无数次跌倒后终于爬起、看到前方光明的激动。
地火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弥漫不散的、令人心安的丹香。
许久,许久,许木才缓缓平复下激荡的心情。他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光彩。
他仔细地清理了丹炉,将玉瓶郑重地收入储物袋。然后,他推开石门,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正好,灿烂地洒落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他眯起眼睛,看着蔚蓝的天空和远处连绵的山峦,只觉得天地从未如此开阔。
第一次炼丹的成功,不仅仅意味着他得到了三颗辟谷丹,更意味着,他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坚持,真正地敲开了丹道的大门!
这条路,他走通了第一步!
尽管前方依旧漫长而艰难,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希望与力量。
第6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