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弟子公用的地火房,位于青云宗主峰侧翼的一处山坳之中。这里的地脉火气相对活跃,被宗门前辈以大法力疏导、分割,建成了数十间大小不一、功能各异的炼丹、炼器室。
许木沿着蜿蜒的山石小径下行,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灼热而躁动的气息,混合着各种矿石、药渣燃烧后的特殊味道。耳边隐约传来沉闷的地火轰鸣声,以及偶尔不知从哪间石室内传出的轻微爆鸣或焦糊气味。
他紧了紧背上那个装着十份珍贵药材的储物袋,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这是他全部的身家,也是他通往丹道的第一步,不容有失。
地火房入口处有一名值守的外门执事,修为在炼气后期,面容淡漠。许木缴纳了一块下品灵石,换取了一间最低等的地火房三个时辰的使用权。那执事递给他一枚刻有数字的青铜令牌,挥挥手示意他自便,显然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循着令牌上的数字,许木找到了位于通道尽头的一间石室。推开厚重的、带有隔热禁制的石门,一股更加炽热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呼吸微微一窒。
石室不大,约莫丈许见方,四壁和地面都是某种耐高温的暗红色岩石砌成,刻有简单的加固和隔热符文。室顶镶嵌着一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萤石,驱散了部分昏暗。石室中央,是一个半人高的黑色石台,石台中心凹陷,连接着一根粗壮的金属管道,深入地下,那便是引导地火的关键——“火喉”。
火喉上方,摆放着一个制式的、约莫尺许高的暗红色丹炉。丹炉三足两耳,造型古朴,炉身上刻着简单的聚火阵和控温符文,品质只能算是最低等的法器,但对于炼制辟谷丹这类基础丹药,已然足够。
石室一角,还有一个简陋的石墩,想必是给炼丹者打坐调息之用。
许木反手关上石门,门上的禁制自动激活,将内外隔绝开来,也阻隔了大部分噪音。石室内顿时只剩下地火在管道内低沉的轰鸣声,以及他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他走到石墩旁,没有立刻开始,而是先盘膝坐下,闭上眼睛,默默运转《基础炼气诀》,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神。他知道,炼丹首要便是心静,心浮气躁乃是第一大忌。足足运转了九个周天,直到感觉心绪彻底平复,体内灵力也处于一种饱满而温顺的状态,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已然变得沉静如水。
起身,走到石台前。他先仔细检查了一下丹炉,确认内外洁净,没有残留药渣。然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黑黢黢的火喉上。
操控地火,是炼丹的第一步,也是最基础、最关键的一步。地火狂暴难驯,远非修士自身的真火可比(当然,炼气期修士也基本无法凝聚真火),需要以自身灵力为引,通过火喉上的控火法阵,对其进行精细的引导和约束。
许木深吸一口气,将手掌轻轻按在火喉旁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控火法阵上。神识沉入其中,同时,体内那缕温顺的火灵力缓缓注入。
嗡——!
一声低沉的震鸣,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惊醒。通过控火法阵,许木清晰地“看”到,一股灼热、暴烈、充满毁灭气息的赤红色能量,正在那金属管道深处咆哮、冲撞。他的灵力如同投入沸油中的一滴水,瞬间引来了地火剧烈的反应。
一股强大的反噬力顺着法阵传来,灼热的气息几乎要灼伤他的神识。许木闷哼一声,脸色微白,但他没有退缩,咬紧牙关,全力运转灵力,试图按照控火法阵的指引,去束缚、去引导那股狂暴的力量。
这就像是一个孩童,试图去拉住一匹受惊的烈马。力量悬殊,技巧生疏。地火在他的灵力牵引下,时而猛地喷涌,火舌窜起老高,将丹炉底部烧得通红;时而又骤然衰弱,几近熄灭,温度骤降。
许木额头青筋跳动,全身灵力鼓荡,神识高度集中,死死地“抓住”控火法阵,不断地调整着灵力输出的强度和频率,与那桀骜不驯的地火进行着艰难的拉锯战。
失败,调整,再失败,再调整……
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直到他感觉灵力消耗近半,神识也传来阵阵疲惫之感时,那狂暴的地火才终于被他初步“驯服”,稳定在丹炉底部,形成一层相对平稳的赤红色火焰,散发着均匀的热量。
许木长长吁出一口带着焦灼气息的浊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仅仅是初步控火,就如此艰难,这让他对炼丹的难度有了更直观的认识。难怪都说丹师培养不易,这完全是用海量资源堆出来的。
不敢耽搁,他立刻按照丹方所述,进行下一步:暖炉。
他维持着稳定的火力,灼烧着空置的丹炉。这是为了驱除丹炉内可能残留的杂气,并让炉体均匀受热,为后续投药做准备。暗红色的丹炉在火焰的舔舐下,渐渐变得通红,表面的符文也亮起了微光。
感觉炉温差不多了,许木眼神一凝。
“投药,黄精!”
他打开炉盖,一股热浪扑面。他迅速从储物袋中取出处理好的黄精块茎,按照丹方要求的分量,精准地投入炉中。黄精落入滚烫的丹炉,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黄。
许木不敢怠慢,立刻按照心得所述,减弱火力,以文火慢慢烘烤,激发其药性。他的神识紧紧锁定着炉内的黄精,感受着其内部药力的变化。
然而,就在他以为一切顺利时,地火似乎因为刚才的调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就是这一丝波动,让炉内温度瞬间升高了一线!
“不好!”许木心头一紧,想要调整,却已来不及。
只见炉内的黄精边缘迅速变得焦黑,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传出。虽然主体部分尚可,但这一丝焦糊,已然破坏了药性的平衡。
第一次投药,便已不完美。
许木心中沉了下去,但他知道不能停下。炼丹一旦开始,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咬牙,继续下一步。
“投茯苓粉!”
他将研磨好的茯苓粉末投入炉中。粉末遇热,立刻与略微焦糊的黄精混合。许木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火候,试图让两者融合。
但那一丝焦糊,如同粥里的老鼠屎,开始显现其破坏力。药力融合变得异常艰难,灵力流转滞涩。
“投玉髓米!”
浸泡饱满的玉髓米投入,本应吸收药力,凝聚元气,此刻却因为之前的瑕疵,难以完美融入。
许木的额头冷汗涔涔,他能感觉到炉内的药力正在变得混乱、暴躁。他拼命地操控地火,试图挽回,但生疏的技巧在突发状况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投甘霖草!”
最后一位辅药投入,那清灵之气本应调和诸药,此刻却如同火上浇油,与那丝焦糊之气产生了冲突。
炉内的药液翻滚着,颜色变得浑浊不堪,各种属性的灵力相互冲撞,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许木脸色煞白,他知道,失败了。彻彻底底的失败了。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进行最后一步。
“凝丹!”
他手中法诀一变,控火法阵光芒闪烁,地火猛地向内收敛,温度骤然提升,试图将混乱的药力强行凝聚。
然而——
“嘭!”
一声闷响,并非清脆的成丹之音,而是如同败革破裂。
丹炉内,一股浓密的、带着刺鼻焦糊味的黑烟猛地升腾而起,瞬间充满了整个石室!
许木被呛得连连咳嗽,挥手驱散浓烟,看向丹炉内部。
只见炉底,只有一小滩漆黑粘稠、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残渣,哪里还有半分丹药的影子?
第一次炼丹,宣告失败。
地火仍在不知疲倦地燃烧,发出低沉的轰鸣,仿佛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石室内弥漫着浓郁的失败气息。
许木怔怔地看着那炉残渣,半晌没有说话。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挫败感席卷而来。他准备了那么久,耗费了全部身家换来的十份药材,这第一份,就在他手中如此轻易地化为了乌有。
三块下品灵石,就这么没了。而这样的失败,他还能承受几次?
他缓缓靠在滚烫的石壁上,滑坐下来,任由那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炙烤着后背,却浑然不觉。他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石板的纹路,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炼丹的每一个细节。
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控火不稳?是投药时机不对?还是因为最初黄精的那一丝焦糊?
不,归根结底,是他太生疏了。对地火的掌控,对药性变化的感知,对突发状况的应对,都远远不够。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面还沾染着些许药渣的黑灰。
炼丹,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失败击垮。
他还有九次机会。
不,不能说是机会,是九次……学习和积累经验的过程。
他重新站起身,走到丹炉前,开始清理里面的残渣。动作缓慢而坚定。
清理完毕,他没有立刻开始第二次尝试,而是再次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极其细致地复盘刚才的整个过程,从控火开始,到黑烟冒出结束,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微的感知,都不放过。
他要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地火房的三个时辰使用权很快过去。当值守执事敲响石门提醒时,许木刚刚结束第三次尝试。
结果,依旧是两炉黑烟,一炉半生不熟、药力混杂、根本无法服用的怪异药丸。
带着空空如也的储物袋(药材已用去三份)和满身的疲惫、焦糊味,许木走出了地火房。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但他眼中没有任何迷茫,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反思。
路还很长,失败,只是开始。
他握了握拳,朝着药园的方向,迈步走去。他需要总结,需要思考,需要为下一次的尝试,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第6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