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烧的后劲不小,许木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卧牛山村的炊烟,一会儿是老黄狗决绝的眼神,一会儿又是王师兄那柄青光闪闪的飞剑。当他被窗外依稀的鸡鸣声唤醒时,只觉头脑还有些昏沉,但体内那丝灵气自行运转一周后,不适感便消散了大半。
赵虎早已起身,正就着盆里的冷水擦脸,精神看起来不错,见到许木醒来,咧嘴笑道:“二弟,醒了?这土烧劲儿大,头一回喝能扛住就不错了。赶紧收拾收拾,咱们吃了早饭就上路,争取天黑前赶到洛河城。”
“好,大哥。”许木应了一声,也起身洗漱。经过昨夜结拜,两人之间的关系明显更近了一层,言行间少了些客套,多了份自然的亲近。
客栈掌柜老周准备的早饭依旧是糙米粥和咸菜,两人匆匆吃完,结算了房钱,便离开了清水驿。
清晨的官道上已经有了些行人车马,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赵虎心情似乎很好,一边走一边给许木指点着路旁的景物,说着洛河城的繁华。
“洛河城靠着洛水,是南北漕运的一个大码头,商贾云集,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热闹得很!等到了地方,大哥先带你去尝尝地道的洛河大鲤鱼,那滋味,啧啧……”赵虎说得兴起,仿佛已经看到了洛河城的酒楼。
许木微笑着听着,心中却并未放松警惕。经历了之前的种种,他深知这世道的险恶,绝不会因为结拜了一个大哥,就认为前路会一帆风顺。
果然,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隐隐有雷声滚动。
“要下雨了。”赵虎皱了皱眉,看了看天色,“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得找个地方避避雨才行。”
他极目远眺,指着前方道路拐弯处隐约露出的一角屋檐:“那边好像有个店,咱们快去!”
两人加快脚步,赶到近前,发现果然是一家客栈。这客栈孤零零地建在路边,看起来比清水驿的“悦来”客栈还要破旧些,招牌上的字迹斑驳,勉强能认出是“平安客栈”四个字。客栈四周林木掩映,显得有几分阴森。
“平安客栈?这名字倒是吉利。”赵虎嘀咕了一句,推开虚掩的店门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油烟混合的古怪气味。柜台后坐着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干瘦、眼珠乱转的掌柜,见到有人进来,连忙站起身,堆起职业化的笑容:“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下雨了,避避雨,顺便弄点吃的。”赵虎说着,和许木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下,将朴刀靠在手边。
“好嘞!客官稍坐,马上就来!”掌柜的殷勤地擦了擦桌子,朝后厨吆喝了一声:“有客人!准备酒菜!”
许木坐下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店里除了他们,并无其他客人。桌椅陈旧,地面不算干净,墙角甚至能看到蛛网。最让他心生警惕的是,那掌柜的笑容虽然热情,但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尤其是在扫过赵虎那柄用布包裹的朴刀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后厨帘子掀开,一个膀大腰圆、围着油腻围裙的壮汉端着一壶茶和两个粗陶碗走了出来,闷声不响地放在桌上,又瞥了两人一眼,这才转身回去。那眼神,带着一股子凶悍之气。
“大哥,”许木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这店……有点不对劲。”
赵虎看似随意地坐着,实则全身肌肉微微紧绷,他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也看出来了。掌柜的眼神不正,那伙计更不像善类。这荒郊野岭的独门客栈……十有八九是家黑店。”
他经验老到,一进门就从细节上看出了问题。寻常客栈,即便客人少,也会尽量保持整洁,而这家店明显疏于打理;掌柜的和伙计的气质,也绝非良善之辈。
“那我们还……”许木有些迟疑。
“无妨,”赵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撞上了,正好替天行道,除了这一害。而且这雨眼看就要下大了,暂时也找不到别的去处。小心些便是。”
他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许木各倒了一碗茶,但却并没有喝,只是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别喝”。
许木会意,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哗啦”一声,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瞬间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声掩盖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后厨的帘子再次掀开,那个壮汉伙计端着两盘菜和一盆米饭走了出来。一盘是油汪汪的肥肉炒青菜,另一盘是酱色的卤肉,看起来倒是颇有食欲。
“客官,您的酒菜齐了,请慢用。”掌柜的笑着走了过来,站在桌旁,似乎要看他们用餐。
赵虎拿起筷子,在卤肉盘里拨弄了一下,忽然眉头一皱,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脸色猛地一沉,“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
“掌柜的!你这肉是哪里来的?!”
掌柜的被吓了一跳,脸上笑容一僵,强自镇定道:“客官,这……这就是寻常的猪肉啊,早上刚宰的,新鲜着呢!”
“放屁!”赵虎猛地站起身,身高体壮的他带着一股压迫感,指着那块肉厉声道,“这肉颜色发暗,纹理粗糙,带着一股子土腥气和淡淡的腐味,根本就不是猪肉!这他娘的是‘米肉’!”
“米肉?”许木一愣,他没听过这个词。
但掌柜的和那伙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米肉”是江湖黑话,指的就是……人肉!
许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这店里气味古怪,为什么掌柜伙计眼神不正!这竟是一家杀人越货、卖人肉包子的黑店!
“好……好胆!竟敢污蔑我们客栈!”那壮汉伙计反应极快,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剔骨尖刀,就朝背对着他的赵虎后心捅去!
“大哥小心!”许木惊呼,想也不想,抓起桌上的粗陶碗,运足力气,朝着那伙计的面门狠狠砸去!
那伙计没想到许木反应如此之快,动作又准又狠,下意识地偏头躲闪。就这一瞬间的耽搁,赵虎已经猛地转身,蒲扇般的大手后发先至,一把精准地攥住了伙计持刀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伙计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剔骨尖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赵虎毫不留情,右腿如铁鞭般扫出,重重踢在伙计的膝盖侧面!
“嘭!”又是一声闷响,伙计膝盖反向扭曲,惨叫着瘫倒在地,抱着断腿哀嚎不止。
那干瘦掌柜见势不妙,转身就想往柜台后面跑,那里似乎有暗门或者藏有武器。
“哪里走!”许木早已防备,抄起屁股下的长凳,一个箭步上前,朝着掌柜的后背狠狠砸下!
“噗通!”掌柜的被砸得向前扑倒,摔了个狗吃屎,一时爬不起来。
整个交手过程,不过两三息的时间,两个黑店恶徒便已失去了反抗能力。
赵虎一脚踩住地上哀嚎的伙计胸口,捡起地上的剔骨尖刀,抵在他的咽喉,声音冰冷如铁:“说!你们害了多少人?尸首藏在何处?!”
那伙计早已吓破了胆,裤裆湿了一片,涕泪横流地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我们……我们也是第一次干这勾当,还没来得及害人……就……就劫了一个落单的行商,那肉……那肉还没敢拿出来卖,就……就试着做了点……”
“放你娘的屁!”赵虎脚下用力,踩得伙计直翻白眼,“第一次?看你们这熟练的架势,不像生手!再不说实话,老子现在就送你上路!”
“我说!我说!”伙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连忙竹筒倒豆子般交代,“就……就害了三个……尸首都……都埋在后院菜地里……”
这时,那掌柜的也挣扎着爬起来,跪地磕头如捣蒜:“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欠了赌债,才……才一时糊涂啊……”
赵虎根本不听他们狡辩,对许木道:“二弟,你去后院看看,找找有没有地窖或者新翻动的土地,小心点!”
许木点了点头,强忍着心中的恶心和愤怒,拿起靠在墙边的一把柴刀(非赵虎的朴刀,似是店里的),谨慎地掀开通往后院的帘子。
后院不大,果然有一片菜地。在角落的一棵歪脖子树下,泥土有明显新翻动过的痕迹。许木用柴刀挖掘了几下,很快,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看到了被草草掩埋的、已经有些腐烂的衣物和……残骸。
确认了伙计所言非虚,许木脸色铁青地返回店内,对着赵虎沉重地点了点头。
赵虎眼中杀机毕露,看着脚下如同烂泥般的两个恶徒,没有丝毫怜悯。
“人渣!留你们不得!”
他手起刀落,剔骨尖刀精准地划过两人的咽喉!鲜血喷溅,两个恶徒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许木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心脏剧烈跳动,但他并没有感到不适,反而有一种替天行道的快意。对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徒,仁慈就是对无辜者的残忍。赵虎给他上的江湖课,又添了血淋淋的一笔。
“搜搜他们身上和店里,看看有没有财物,都是不义之财,取了也算补偿那些被害者家属。”赵虎吩咐道,自己则开始检查后厨和柜台。
许木忍着恶心,在那掌柜和伙计身上搜出了一些散碎银两和铜钱。又在柜台后面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几十两雪花银和一些金银首饰,显然都是赃物。
赵虎从后厨找出了一桶火油,对许木道:“这种污秽之地,留之无益,一把火烧了干净!”
两人将火油泼洒在店内各处,尤其是后厨和那埋尸的后院。然后冒着大雨,退到了店外远处。
赵虎将一支浸了火油的布条绑在箭矢上(他从店里找到了一把猎弓),点燃后,一箭射向了客栈的茅草屋顶!
“轰!”
火借风势,瞬间蔓延开来!大雨虽然滂沱,但火油助燃,加上茅草木质结构,整个“平安客栈”很快便陷入了熊熊烈火之中,黑烟滚滚,与雨幕交织,形成一幅诡异的景象。
火光映照着赵虎和许木的脸庞,两人沉默地看着这座吃人魔窟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走吧,二弟。”赵虎拍了拍许木的肩膀,“这江湖,脏得很。但咱们的刀,得对着该杀之人。”
许木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和烟味的空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经此一事,他心中的某些观念,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
两人不再停留,顶着瓢泼大雨,继续向着洛河城的方向前行。身后的火光,在雨幕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第2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