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沉入地平线时,血影阁的废墟上亮起零星火把,跳动的火光映照着这片被彻底撕碎的土地,将绝望的影子拉得老长。
数十座原本巍峨的山峰已被夷为平地,裸露的岩层间翻涌着赤红的地火,硫磺的刺鼻气味混杂在浓重的血腥味里,随着夜风四处弥漫。
大地像是被巨斧劈砍过一般,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缝,最深的竟达数千丈,漆黑的裂口里不时喷涌出灼热的气浪,将坠落的碎石瞬间烤成灰烬。
岩浆如一条条燃烧的毒蛇,顺着沟壑缓缓蔓延,所过之处,焦黑的树木噼啪作响,融化的金属液在地面汇成诡异的溪流,反射着惨淡的火光。断壁残垣在岩浆的炙烤下扭曲变形,那些曾经精雕细琢的廊柱如今只剩扭曲的铁架,仿佛是这片炼狱伸出的枯骨手指。
赤炼长老单腿跪坐在焦土上,断臂处凝结的黑血已将半截念珠染成紫褐色,干涸的血渍在她苍白的手腕上结成硬痂。她强撑着最后一丝灵力,声音沙哑如破风箱,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腔的伤口,疼得她嘴角抽搐:“活着的都起来!三人一组,打扫战场!”
七名残存的影使率先起身,他们身上的夜行衣早已碎成布条,露出的皮肤上布满深可见骨的伤口,弯刀的刀刃上布满缺口,却仍被他们死死攥在手里。
其中银面影使将九节链刃缠在腰间,链环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污,对着二十米外堆积如小山的尸体堆扬了扬下巴:“先扒空间袋,敌方修士的储物法器一律上缴,私藏者按阁规处置。”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布料撕裂的刺啦声,不知是谁急不可耐地扯开了一具青云书院弟子的道袍,手指在尸体怀里胡乱摸索。更多的人影从废墟中爬出,他们大多缺胳膊断腿,有人用仅剩的手臂拖着伤腿前行,朝着尸体堆的方向挪动,火把的光晕里,他们的眼神中,充斥着对这些敌对势力的无尽仇恨。
血腥味混着硝烟与硫磺在夜风中翻涌,令人作呕。几名伤势较轻的杀手举着松明火把,在废墟中仔细搜寻,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地上粘连的内脏与碎骨,他们的动作带着几分麻木,仿佛捡拾的不是沾满血污的空间器物,而是杂草一般。
赤炼长老望着满地狼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沫落在断裂的念珠上,那血珠竟诡异地滚动着,在暗紫色的珠体上凝成一朵指甲盖大小的血莲,转瞬又化作青烟消散。她苦笑一声,这是血影阁秘法反噬的征兆,看来这条老命,怕是真的撑不了太久了。
地底密道深处,冥夜踏着潮湿的石阶匆匆而下,石壁上的萤石灯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如同跳跃的鬼魅。
密道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不时有碎石从头顶落下,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冥夜释放出神识之力深入地道,那无形的力量如潮水般涌过每一寸空间,仔细搜寻着冥蝉和苏影的气息。
转过第三个弯时,细微的啜泣声顺着气流清晰地传入冥夜耳中,他心头一紧,加快脚步冲了过去。只见地道尽头的空地上,冥蝉蜷缩在墙角,苏影正用撕下的裙摆为她包扎手臂的伤口,裙摆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
而在她们身前,四大尸傀正静静地矗立着,每一尊都带着惨烈的战痕。土尸胸口被利刃洞穿,那足以抵挡破虚境七层修士全力一击的土石之躯上,赫然出现一个碗口大的血洞,黑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汩汩流淌,在地面积成一小滩。
雷尸的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断裂处的关节裸露在外,不时闪过微弱的电光,显然是被生生折断。水尸和风尸也好不到哪里去,水尸身上的水流铠甲变得稀薄不堪,风尸半透明的翅膀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剑痕。
在尸傀周围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八具尸体,每具尸体都穿着不同门派的服饰,胸口处都有一个醒目的血洞,显然是被一击毙命。从他们残存的灵力波动来看,竟全都是破虚境修士,其中三人更是达到了破虚境中期。
“哥哥!”冥蝉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扑进他怀里,发间还沾着碎石与干涸的血迹。她的左眼蒙着布条,血迹在白纱上晕开一个可怖的图案,右臂的伤口虽然被包扎好,却仍有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苏影的裙摆。
冥夜心如刀绞,轻轻抚过她颤抖的后背,指尖触到她冰冷的皮肤时,一股暴怒的杀意从心底翻涌而上。
他的目光扫过地道尽头堆积的碎石,那里显然发生过剧烈崩塌,巨大的石块将通道完全堵死,若非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将石块移开,他根本无法进入。再看看四大尸傀的惨状和地上的八具尸体,冥夜瞬间明白了这里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战斗。
“这是怎么回事?”冥夜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周身的空气都仿佛要凝结成冰。
苏影站起身,脸色苍白地解释道:“公子,我们在地底躲避时,这些人突然破开石壁闯了进来,他们二话不说就对小婵儿动手,说是要抓小婵儿回去当人质。”
她的声音带着后怕,指尖微微颤抖,“幸好四大尸傀拼死阻拦,土尸为了护住婵儿,硬生生挨了对方一剑,雷尸为了断后,被三名破虚境修士围攻才伤成这样。”
苏影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听他们的对话,这些人都是各大势力派来的,专门针对小婵儿而来。他们说...说要抓住小殿下,用她来威胁您,逼迫您与阁主自相残杀...”
冥夜的瞳孔骤然收缩,猩红的光芒在眼底疯狂跳动,周身的血焰不受控制地暴涨,将密道的石壁灼烧出滋滋的声响。他低头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冥蝉,那蒙着纱布的眼睛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刚才的恐惧,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走,我们回家。”冥夜小心翼翼地抱起冥蝉,生怕碰疼了她的伤口。他心念一动,无数冰蔓宛如活物般从地面钻出,顺着那些堆积的巨石蔓延而上,冰蔓上的符文闪烁着幽光,将万斤巨石轻易地挪移到通道两旁,露出身后的通道。
地面上,战场清理已接近尾声。影使们将收缴的两万三千七百二十枚空间戒指混着空间储物袋堆成小山,那些闪烁着灵光的储物法器在火把的映照下,散发着冰冷的光泽,仿佛在嘲笑着死者的贪婪。
赤炼长老用仅剩的左手虚空一抓,所有储物法器便如受到牵引般飞入她身前的玉匣,玉匣上的符文亮起,将这些法器牢牢锁住。
当她转身查看同伴尸身时,却见七名影使正用弯刀在每具尸体眉心刻下血纹,那血纹呈螺旋状,是血影阁特有的“镇魂印”,能确保死去的魂灵不被外敌炼化成邪物。
刻完最后一道纹路,影使们将同伴的尸体整齐地排列好,用残破的旗帜盖住他们的脸,像是在为他们盖上最后的尊严。
冥夜抱着冥蝉从地道钻出时,正撞见这一幕。月光落在他怀中小女孩染血的脸庞,映得他眼底的血色愈发浓烈。赤炼长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朝他点点头,在血影阁,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更重要,悲伤是最无用的东西。
玄渊长老的伤势最为棘手,他被安置在一块相对完整的石板上,胸口的剑伤深可见骨,银白色的剑气如同附骨之蛆,顺着经脉蔓延至心口,所过之处,皮肉都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几名医师围在旁边束手无策,只能不断地往他嘴里塞着疗伤丹药,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作用。
冥夜取出银针时,殷红妆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鬼隐十三针太过凶险,你现在动用会伤及本源,而且引动的幽冥之力...”
“姑姑,如果不及时治疗,他撑不过今夜。”冥夜截断她的话,语气坚定,手中的银针已如流星般刺入玄渊长老百会穴。
刹那间,虚空中响起凄厉的尖啸,无数苍白的手臂从空间裂缝中探出,指甲泛着青黑色,带着浓郁的死气,正是被鬼隐十三针引动的幽冥鬼物。
它们嘶吼着扑向玄渊长老,想要吞噬那濒死的生机。冥夜周身血焰暴涨,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左手以玄黄九针稳固玄渊长老的本源,右手的鬼隐十三针如幻影般在他身上穿梭,每一次落针都精准无比,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病人。
随着冥夜每落一针,玄渊长老脸上的黑气便消退一分,原本微弱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殷红妆双手结印,修罗焚天烈焰在幽冥本源之气的加持下,化作一张庞大的火网,将冥夜与玄渊长老护在中央。数不尽的幽冥鬼物从虚无中冲出,前仆后继地冲撞着火网,却被烈焰焚烧成为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气味。
当第六根银针没入命门穴时,冥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玄渊长老的胸口,那鲜血滴落在伤口处,竟发出滋滋的响声,将残留的剑气逼出了几分。个别狡猾的幽冥鬼物趁机从火网的缝隙中钻了进来,却在触及冥夜周身血焰的瞬间化作飞灰,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他强撑着引动血焰,将那炽热的力量附着在玄渊长老的剑伤处,以血焰的霸道吞噬着伤口中的剑气。待到最后一缕银白色剑气被吞噬一空,他急忙取出玉瓶,将百年朱阳参磨成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敷在玄渊长老的伤口上,又喂下一枚蕴含自己精血的疗伤丹。
药粉触及伤口的刹那,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伤口处迅速止血,泛出健康的红色。随着丹药之力缓缓发挥作用,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收缩,边缘处的皮肉蠕动着,渐渐结痂,原本青黑的脸色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接下来的六个时辰,冥夜不眠不休地守在丹房炼丹。丹房内炉火熊熊,映得他苍白的脸庞忽明忽暗,汗水顺着下颌滴落,砸在滚烫的丹炉上瞬间蒸发。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干裂起皮,却仍强撑着精神,不断地往丹炉里添加药材。每成一炉丹药,他便割破手腕滴入精血,鲜血与药材融合时,丹炉中总会泛起诡异的血光,丹药的香气也变得更加浓郁。
第七炉丹药成时,他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差点晕倒在地,手中却死死护住怀中的玉瓶。那里装着足以让破虚境强者起死回生的“血魄回春丹”,丹身通体血红,隐隐有血丝流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灵力波动。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那急促的钟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预示着新的变故。冥夜心中一紧,将玉瓶小心收好,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匆匆赶到阁楼前的广场。
却见赤炼长老正与一名老者对峙,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浓烈的火药味。那老者手持玉笛,发间缠着染血的绷带,正是凌霄宗供奉陆九渊。而在他身后,倚着墙壁的少女让冥夜呼吸骤然一滞。
苍白的面容,温柔的眉眼,即使沾染了血污与尘土,那熟悉的轮廓也瞬间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姐姐,冥月!
“阿夜……!”冥月看到冥夜的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思维,完全呆立当场。她的嘴唇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姐姐。”冥夜轻声呼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声呼唤终于将冥月从怔忪中唤醒,她猛的扑进他怀里,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怎么也止不住,汹涌的泪水打湿了冥夜染血的衣襟,带着滚烫的温度。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仿佛经历了极大的恐惧。
冥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鼻尖传来熟悉的檀香,那是青云书院特有的香气,却掩不住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他能感觉到姐姐的身体有多消瘦,隔着衣料都能摸到突出的肩胛骨,心中一阵刺痛。
陆九渊在一旁剧烈地咳嗽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殿下,老夫愧对于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道:“今日随书院前来之前,凌霄宗韩山岳曾找上我,他以冥月丫头的生死做威胁,逼着我出手对付你。我若是不从,他便要……”
“今日与院长逃回书院后,才知道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冥月丫头,还想拿她当诱饵,引你自投罗网。我只好冒险将她从书院的囚牢中放出来,动用了最后一枚传送阵盘,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这里…”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赤炼长老的冷哼打断:“说得比唱得好听,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故意演这出戏来麻痹我们!”她虽然只剩一只手臂,却依旧气势逼人,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
但当看到冥夜将冥月护在身后的模样,赤炼长老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朝旁边的影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加强警戒。在血影阁,冥夜的决定就是殷红妆的命令。
冥夜轻抚着冥月消瘦的脸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心中的酸涩几乎要溢出来。除了几年前在天冥王朝皇城,他偷偷看过姐姐一眼后,这十一年来,两人从未相见。
如今再见,那些在军营里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他们曾在无法力敌的强敌手下一起跳崖求生,也曾分食最后一块干粮,在寒夜里相互依偎取暖。
他还记得遭遇赤瞳的时候,冥月明明修为远不如对方,却以弱小的身躯挡在他身前,不顾一切地向着赤瞳出手,只是害怕他受到伤害。如今再见,姐姐的眼中多了几分恐惧与疲惫,却仍强笑着说:“我没事,阿夜,别担心。”
冥夜心中,唯有心疼和自责。如果他能再强一点,如果他能有能力保护姐姐,她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姐姐,这是姑姑殷红妆,”冥夜将殷红妆拉到身前,介绍道,又指向躲在苏影身后的冥蝉,“这是妹妹冥蝉,还有苏影,她一直很照顾小蝉。”他一一介绍着,目光掠过陆九渊时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今日之事错综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冥月却大方地朝着殷红妆行礼,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姑姑”,又对苏影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蹲下身子,温柔地握住冥蝉的手:“你是阿夜的妹妹,以后也就是我的妹妹啦。”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冥蝉平日里除了冥夜,也就只有苏影能短时间带得住她,连殷红妆都不怎么亲近。可今日第一次与冥月相见,她却一点不怕,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任由冥月拉着她的手,还好奇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冥月衣袖上的绣花。
看到这一幕,众人紧绷的神经都稍稍放松了些,广场上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三更梆子声敲过许久,九幽血渊仍浸在浓稠的夜色里,连月光都仿佛被染成了血色。重伤的弟子服下冥夜炼制的丹药后已沉沉睡去,药香混着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形成一种诡异而安宁的气息。
冥夜怀中抱着沉睡的冥蝉,与冥月并肩坐在阁楼的屋顶上,望着满天繁星。姐姐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诉说着这些年在青云书院的遭遇,诉说着那些隐藏在书香门第背后的阴谋与算计。
“他们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阿夜,”冥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院长一直在研究天冥王朝的秘史,他说你是……”
冥夜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丹田中的血珠随着他的情绪起伏,不断释放出一丝丝冰冷的杀意,在经脉中缓缓流转。
夜风吹过,带着远处岩浆的灼热气息,也带来了新的预兆,这场战争,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