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上的铜扣在颠簸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张吒把最后半块麦饼掰成两半,递给汤惠萍时,指腹擦过她手腕上的淤青——那是昨夜避雨时,被庙宇的断梁砸中的。智者走在最前,竹杖敲击路面的节奏比往日快了些,蓝眼珠时不时望向天际,那里的乌云正像浸了水的棉絮,越积越厚。
“要变天了。”智者突然停步,竹杖指向左侧的岔路,“往前三里有座废弃的山神庙,先去避避。”
风卷着草屑扑面而来,汤惠萍下意识地按住头上的布巾。她的草鞋在连日跋涉中磨出了洞,脚趾蹭到碎石时传来一阵刺痛。张吒注意到她的踉跄,悄悄放慢脚步,用肩膀抵住她的胳膊:“再撑会儿。”
山神庙的朱漆大门早已朽成黑褐色,门楣上的“风调雨顺”匾额缺了个“顺”字,歪斜地挂着。推开门时,腐木的气息混着蝙蝠粪的腥气扑面而来,几只受惊的麻雀从梁上扑棱棱飞出,撞在布满蛛网的窗棂上。
“先找点柴火。”张吒放下行囊,目光扫过墙角的干草堆。汤惠萍则走到神龛前,用袖子擦去神像上的灰尘——那神像不知是哪路神仙,半边脸已经崩裂,露出里面的泥胎,却依旧保持着垂眸的姿态。
智者在庙宇西侧的耳房里找到了一个灶台,灶膛里还残留着半根未燃尽的木柴。他摸出火石刚要引燃,突然按住汤惠萍的手腕:“别动。”
竹杖轻轻一挑,灶膛里的木柴被挑了出来,下面赫然压着几根黑色的兽毛,毛尖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张吒瞬间握紧断剑,余光瞥见庙门缝隙里闪过一道黑影,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
“咚、咚、咚。”
庙门被什么东西撞得摇晃起来,朽坏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汤惠萍将玉佩举到胸前,光芒透过掌心在地上投出个颤抖的光圈。张吒背靠着神龛,断剑横在胸前,盯着门缝里越来越清晰的黑影——那东西的鳞片在昏暗里泛着油光,爪子抓着门槛,留下深深的划痕。
“是黑鳞兽。”智者的声音压得很低,“看体型是只母兽,可能在附近筑了巢。”
话音未落,庙门“哗啦”一声被撞碎。黑鳞兽庞大的身躯挤了进来,涎水顺着獠牙滴落,在青石板上腐蚀出细密的小孔。它的左前爪少了半截趾甲,伤口处的血痂还没干透,显然不久前经历过打斗。
“惠萍,引它到神像后!”张吒突然大喊,挥剑朝着黑鳞兽的眼睛刺去。剑锋擦过鳞片,溅起串火星。黑鳞兽吃痛,仰头发出震耳的咆哮,声波撞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汤惠萍趁机绕到神像后,玉佩的光芒突然暴涨,在地上画出个半圈。黑鳞兽的注意力被光芒吸引,笨重地转身追赶,尾巴扫过神龛,将供桌撞得粉碎。张吒从神像后窜出,断剑直刺它的侧腹——那里的鳞片比别处稀疏,隐约能看到皮下跳动的血管。
“铛!”
剑刃刺入半寸就再也进不去了。黑鳞兽的肌肉猛地绷紧,将断剑牢牢夹住。张吒想抽回剑,却被兽爪拍中胸口,整个人撞在神像上,震得泥胎簌簌掉渣。
“张吒!”汤惠萍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将玉佩狠狠砸向黑鳞兽的眼睛,光芒炸开时,母兽发出凄厉的惨叫,松开了夹住断剑的肌肉。张吒趁机抽剑后退,左肩的旧伤被震得裂开,血顺着衣袖滴在地上。
智者的竹杖突然插入黑鳞兽的耳孔。母兽疯狂地甩头,却甩不脱竹杖,反而被杖头的铜罗盘划破了耳道。它痛得原地打转,尾巴扫到灶台,火星溅到干草堆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往火里引!”智者大喊。他拽着汤惠萍退到墙角,竹杖在地上一点,几道青藤破土而出,缠住黑鳞兽的后腿。母兽被藤蔓绊得踉跄,正好撞进火堆里。干草瞬间燎到它的腹部,皮毛燃烧的焦臭味弥漫开来。
张吒抓住机会,断剑从它的下颌刺入,直穿颅腔。黑鳞兽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压灭了半堆火。
汤惠萍扶着张吒坐下,撕开他的衣袖,伤口处的血还在汩汩往外冒。她用衣襟蘸了点清水,刚要擦拭,就被智者拦住:“等等,这血不对劲。”
竹杖挑开伤口周围的皮肉,下面的血管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智者从行囊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些黑色的粉末撒在伤口上,滋滋的声响中,血珠渐渐变成了暗红色。
“它的爪子有毒。”智者的蓝眼珠里闪过一丝凝重,“我们得尽快离开,母兽的配偶可能就在附近。”
三人不敢耽搁,用断剑挑开燃烧的横梁,从后墙的破洞钻了出去。雨已经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生疼。张吒捂着胸口,每走一步都牵扯着肋骨的疼痛,却依旧把汤惠萍护在伞下——那伞是用庙门的木板临时做的,挡不住多少雨,却能遮住最烈的风。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云隙里漏下点阳光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片迷雾笼罩的山谷前。雾气像牛乳似的浓稠,能见度不足三尺,隐约能听到雾里传来铃铛的声响,却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这里是‘锁雾阵’。”智者用竹杖拨开眼前的雾气,杖头的罗盘疯狂转动,“当年天元王朝的国师布下的,用来守护山谷里的药田。”
张吒的指尖碰到雾气,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他想起古书中的记载:锁雾阵以“五行八卦”为基,阵眼藏在“生门”与“休门”之间,需用至阳之物才能破解。
“惠萍,你的玉佩借我一用。”
汤惠萍将玉佩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张吒的手微微一颤。玉佩在他掌心发烫,光芒透过雾气,在前方照出个模糊的轮廓——那是棵老槐树,树干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与古书中的“八卦图”隐隐相合。
“找到了。”张吒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喜悦。他按照古书记载的顺序,用玉佩依次触碰树干上的“乾、坤、坎、离”四卦。每触碰一处,雾气就稀薄一分,当最后一个符号被点亮时,浓雾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撕开,露出后面的青石路。
路的尽头站着十几个黑袍人,为首的汉子腰间悬着柄弯刀,刀鞘上的蛇纹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看到张吒等人,汉子将弯刀拔出半寸,刀光映着他脸上的刀疤:“此路不通。”
“我们要找山谷里的人。”张吒往前一步,断剑斜指地面,“还请让路。”
黑袍人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锣似的刺耳:“找药王?凭你们?”他用刀鞘指了指旁边的小山,“先过了‘金麟兽’这关再说。”
山巅的雾气散开时,阳光恰好落在那只神兽身上。它的鳞片像熔金似的发亮,独角上的纹路流转着微光,正低头舔舐前蹄上的露珠。听到动静,金麟兽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珠里映出张吒三人的身影,鼻息吹动的气流掀起地上的落叶。
“它在观察我们。”智者轻声说,“金麟兽通人性,不喜欢用蛮力的人。”
汤惠萍突然蹲下身,从行囊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她从智者的药田采的“凝露草”,叶片上还沾着晨露。她慢慢走向山巅,脚步放得很轻,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金麟兽的耳朵动了动,却没有后退。当汤惠萍将凝露草递到它嘴边时,神兽犹豫了一下,伸出舌头卷走了草叶,舌尖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淡淡的暖意。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汤惠萍的声音很轻,像在对朋友说话,“山谷外有很多人在受苦,只有药王能救他们。”
金麟兽的眼珠转了转,突然俯下身,用额头蹭了蹭她的手背。张吒和智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传说中金麟兽从不轻易亲近人类,看来这只神兽真的通了灵性。
“上来吧。”汤惠萍笑着回头,裙摆上还沾着草叶。张吒扶着智者骑上兽背,金麟兽的鳞片像暖玉似的,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它缓步走下山巅时,黑袍人们纷纷后退,脸上写满敬畏。
为首的刀疤脸抱了抱拳:“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药王在谷中的‘药庐’里,沿着这条溪走就能看到。”
溪水潺潺地流着,岸边开满了紫色的药花。金麟兽将他们送到药庐前,用鼻子蹭了蹭汤惠萍的手心,才转身跑回山巅。庐前的竹篱笆上爬满了何首乌,一个白发老者正坐在石凳上捣药,石臼里的药汁泛着碧绿的光。
“你们来了。”老者头也不抬,捣药的杵子在石臼里敲出规律的声响,“我知道你们找我做什么。”
智者上前一步:“医贤,天元王朝危在旦夕,只有你能炼制‘清瘟丹’,解都城的瘟疫。”
老者终于停下杵子,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下的青黑像用墨染过:“我炼不出来。”石臼里的药汁突然泛起黑色,“瘟疫里混了‘蚀骨散’,是人为的。”
张吒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蚀骨散是暗影阁的独门毒药,无色无味,混入瘟疫里,难怪太医们束手无策。
“需要什么药材?”汤惠萍急忙问,“我们去寻。”
老者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张药方:“需要‘千年雪莲’和‘龙血树的汁液’。雪莲在极北的‘寒冰渊’,龙血树长在西域的‘焚风谷’,两处都是绝地。”
智者接过药方,竹杖在地上轻轻一点:“我们去。”
张吒握紧断剑,左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觉得心里的火重新燃了起来。他看向汤惠萍,她的草鞋依旧破着洞,掌心的玉佩却亮得耀眼。
“现在就走。”汤惠萍将药方折好放进怀里,“早一天找到药材,就能多救些人。”
医贤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开口:“等等。”他从药柜里取出个瓷瓶,“这是‘护心丹’,寒冰渊的寒气能冻裂血管,用这个能撑一时。”
张吒接过瓷瓶,指尖碰到瓶身时,感觉有股暖流顺着血管蔓延。他回头望了眼药庐,老者已经重新捣起药来,石臼的声响在溪谷里回荡,像在为他们送行。
溪水蜿蜒着流向远方,雾气又开始在谷口聚集。张吒扶着汤惠萍的肩膀,断剑的剑锋在阳光下闪着光——极北的寒冰渊还在千里之外,西域的焚风谷更是路途艰险,但他知道,只要他们走下去,总有一天能把光带回天元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