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百叶窗被重新拉好,阳光均匀地洒在桌面上。齐元把那支刻着沈肆名字的钢笔,放进了那个装着半块发黑草莓蛋糕的铁皮饼干盒里。金属合页合上时,“咔哒”声比上次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盒里沉睡的过往。
然后他拿起宇轩书院的卷宗,翻开了新的一页。笔尖刚触到纸,门口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小林——那个早上送来卷宗的小警察。
“齐队,”小林的声音比上午稳了些,却还是带着点小心翼翼,他手里捧着个牛皮纸文件夹,指尖捏着边角,指节泛白,“技术科刚送来的现场补充报告,还有……沈肆的初步资料。”
齐元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进来。小林走到桌前,把文件夹轻轻放在桌上,目光不自觉地扫过那个刚被推回抽屉的饼干盒,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怎么了?”齐元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手指在卷宗上顿了顿,“有话就说。”
小林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齐队,早上在游乐园,我……我看到您对着那栋休息区说话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我不该多问,但我总觉得,您和温姐好像有很多事瞒着我们。就像宇轩书院那两起案子,您总能精准地找到突破口,好像……好像早就知道凶手是谁。”
齐元放下钢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小林年轻的脸上。这孩子刚从警校毕业两年,眼睛亮得像淬了光,每次出任务都冲在最前面,上次抓捕毒贩时,还替他挡过一刀,胳膊上缝了七针,却只笑着说“齐队没事就好”。
“小林,”齐元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你知道为什么局里每次有棘手的案子,我都带你去吗?”
小林愣了愣,摇摇头。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能跟着齐队学东西,却从没深想过原因。
“因为你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齐元的目光飘向窗外,那里的流云又开始移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也和你一样,眼里有股不服输的劲,总想着保护别人,哪怕自己受了伤,也只会笑着说没事。”
小林的眼睛亮了亮:“是……是温姐说过的,那个叫沈枫的人吗?”他在办公室里偶尔听过温雅和齐元聊天,提到过这个名字,语气里总带着化不开的怀念。
齐元点点头,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他比你还小的时候,就敢挡在别人身前,替受欺负的孩子出头。有次为了护着一个被拐卖的小女孩,被人贩子用砖头砸破了头,流了满脸的血,却还是死死抱着小女孩不放,直到警察来。”
小林听得攥紧了拳头,指节泛出青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能清晰想象出那个画面:深秋的巷子里,瘦弱的少年蜷缩着身体,后背沾满尘土和血污,怀里却把小女孩护得严严实实,头顶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不肯弯折的脊梁。
“那……那他现在在哪里?”小林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得出来,齐队提起这个人时,眼底的疲惫里藏着深深的痛,像是在触碰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齐元的喉结滚了滚,沉默了很久,久到办公室里只有墙上石英钟秒针划过的轻响。他才缓缓低下头,指尖摩挲着卷宗边缘磨损的纸页,低声说:“他走了。在很多个世界线里,为了扯断沈肆布下的执念,为了把我们从轮回里拉出来,他把自己的‘念’一点点耗干,最后连影子都没剩下。”
“世界线?‘念’?”小林皱起眉头,这些词像从奇幻小说里跳出来的,陌生得让他心慌,“齐队,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宇轩书院的案子,还有游乐园的案子,都和这些有关吗?”
齐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拉开了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把那个铁皮饼干盒拿了出来,轻轻放在桌上。他打开盒子时,金属合页的“咔哒”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往的门。里面的半块草莓蛋糕静静躺着,奶油发黑发硬,边缘的糖霜结成了暗黄色的壳,保鲜膜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指印,是沈枫的“念”最后攥过的痕迹。
“这是沈枫留在精神病院307病房的东西。”齐元的指尖悬在保鲜膜上方,没有落下,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的‘念’化作透明的影子时,手里攥着的就是这个。在第107个世界线,他为了挡在我身前,被沈肆的‘念’刺穿胸膛;第389个世界线,他在监狱里守着沈肆,试图唤醒他的理智,却被对方折断了三根肋骨;还有第417个世界线,洪水淹城时,他把最后一块面包塞给我,自己却被卷进了洪流里……”
齐元的声音越来越低,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喉咙里碾过细沙。小林的眼睛渐渐红了,他伸手抹了把脸,却没止住眼角的湿意。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齐队总在深夜留在办公室,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发呆;为什么温姐看到草莓蛋糕就会脸色发白——那些他们以为的“巧合”,全是别人用命堆出来的安稳。
“宇轩书院的校长,二十年前是废弃游乐园的安全负责人。”齐元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破碎的过往压回心底,“那场火灾里,他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故意延迟了报警时间,导致沈肆的妹妹没能逃出来。沈肆从那时起,心里就只剩下仇恨。他在无数个世界线里寻找‘逆转’的方法,可每次都用错了方向——他以为杀了所有相关的人,就能让妹妹活过来,却不知道,他只是在重复那场火灾的痛苦。”
小林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布料被揉得皱成一团。他想起早上在游乐园看到的场景:过山车轨道上的锈迹像干涸的血,旋转木马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天空,还有那栋烧毁的休息区,墙面上还留着焦黑的印记,像是永远擦不掉的伤疤。
“齐队,”小林抬起头,眼里的泪水已经擦干,只剩下坚定的光芒,“我知道我不懂‘世界线’,也不懂‘念’,但我知道,沈枫前辈用命护着的世界,不能被沈肆毁掉。以后不管是查案,还是抓人,我都跟您一起上。哪怕是拼了命,我也不会让那些无辜的人再受伤害。”
齐元看着他,突然笑了,眼里的疲惫消散了些,多了点暖意。他想起自己十岁那年,在孤儿院的槐树下,沈枫也是这样看着他,眼里带着不输给任何人的坚定。时间过得真快,当年的少年已经不在了,却有新的人,带着同样的信念,站在了他的身边。
“好。”齐元拍了拍小林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信任的温度,“以后,我们一起。”
小林用力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个用桃木刻的小老虎。老虎的耳朵被磨得光滑,眼睛是用红漆点的,虽然做工不算精致,却看得出来是用心打磨过的。
“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小林把木老虎放在饼干盒旁边,声音里带着点郑重,“他以前是护林员,说桃木能镇邪,这个小老虎能护着人平安。我带了五年了,现在把它放在这里,希望能和沈枫前辈的蛋糕一起,护着齐队,护着我们所有人。”
齐元看着那个小老虎,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想起沈枫说过的话,“愿在他们心里留下一粒光的种子——也许有一天,它会长成慈悲”。现在,这粒种子,已经在小林的心里发芽了。
“谢谢你,小林。”齐元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暖。
小林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和沈枫当年的样子有几分相似。“齐队,您别客气。对了,温姐让我告诉您,她在沈肆老家的旧房子里,找到了一个上锁的铁盒,里面有几张老照片,还有一本笔记,上面记着很多奇怪的符号,技术科正在破译。另外,那支钢笔上的特殊物质,确定是城西废弃工厂生产的,而且最近有人看到过沈肆在那附近出现。”
齐元点点头,把小老虎轻轻放进饼干盒里,和那半块蛋糕、那支钢笔放在一起。三种东西静静躺在盒子里,像是三个跨越时空的约定,被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盖上盒子,推回抽屉深处,锁扣“咔嗒”一声扣上,像是把所有的过往和信念,都妥帖地收进了心底。
“我知道了。”齐元拿起桌上的卷宗,笔尖在纸上落下,墨水晕开的瞬间,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你去通知队员,十分钟后在楼下集合,我们去城西工厂。”
小林应声退了出去,关门的声响很轻,却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荡开一圈温暖的涟漪。齐元看着卷宗上“沈肆”两个字,指尖在上面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沈肆逃掉,不会再让沈枫的牺牲白费。
下午四点,警车准时开出警局大院。小林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拿着地图,指尖在城西工厂的位置上画了个圈。“齐队,根据技术科的消息,这个工厂以前是生产化学试剂的,十年前因为发生爆炸,就废弃了。里面的结构很复杂,有很多废弃的管道和仓库,沈肆很可能躲在里面。”
齐元点点头,目光落在前方的路况上,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通知队员,进去后分成三组,一组负责搜查仓库,一组排查管道区,我们带一组去中控室。沈肆很狡猾,他可能会利用工厂的结构设置陷阱,所有人都要提高警惕。”
“明白!”小林立刻拿起对讲机,把指令传达下去。对讲机里传来队员们清晰的回应,每个人的声音里都带着坚定的信念。
警车开到城西工厂门口时,夕阳已经开始下沉,金色的余晖洒在工厂的围墙上,把锈迹斑斑的铁门染成了暖红色。工厂的大门虚掩着,门口的地面上留着新鲜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厂房里面。
“所有人注意,保持距离,慢慢推进。”齐元推开车门,手里握着枪,脚步轻盈地走进厂房。小林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手电筒,光线在黑暗中扫过,照亮了满地的废弃零件和破碎的玻璃。
厂房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混合着灰尘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齐元的“回溯”能力在这时隐隐躁动起来,指尖触到旁边一根废弃的管道时,眼前闪过一片混乱的画面——
沈肆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箱子,箱子里装着特制的手术刀,刀刃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他走到中控室的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上跳出一串奇怪的代码,像是在启动什么装置。
“齐队,你看到了什么?”小林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轻声问道。
齐元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从画面里抽离出来。“沈肆在中控室,他可能在启动工厂里的废弃设备,我们得快点。”
两人加快脚步,朝着中控室的方向跑去。走廊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只有手电筒的光线在前方晃动,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像是在和时间赛跑。
转过一个拐角,中控室的门出现在眼前。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齐元示意小林躲在门后,自己则慢慢靠近,准备突袭。
就在他准备推门的瞬间,里面传来沈肆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齐元,别躲了,我知道你来了。”
齐元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推开门。中控室里,沈肆坐在电脑前,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手里攥着半块草莓蛋糕,笑得格外开心。电脑屏幕上,一串红色的代码正在飞快地滚动,旁边的仪表盘上,指针正在慢慢上升。
“你想干什么?”齐元举着枪,对准沈肆的后背,声音里带着冷意。
沈肆慢慢转过身,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残忍,却多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他的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留着青色的胡茬,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休息过了。“我想让这里,变成第二个游乐园。”他晃了晃手里的照片,“当年那场火灾,没能把所有‘罪人’都烧干净,现在,我要让他们在这里,为我妹妹陪葬。”
“你疯了!”小林忍不住喊道,“这里周围有三个居民区,一旦设备爆炸,会有很多无辜的人受伤!”
沈肆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中控室里回荡,格外刺耳。“无辜?当年我妹妹在火里喊救命的时候,那些人谁不是冷眼旁观?那个校长,那个消防员,还有那些路过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我在无数个世界线里找他们,杀他们,可还是觉得不够!我要让他们的血,染红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让他们永远记住,我妹妹的命,不是白死的!”
齐元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心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他想起沈枫在第389个世界线里说的话:“沈肆不是坏人,他只是被仇恨困住了,困了太久,久到忘了怎么回头。”
“沈肆,你妹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齐元的声音放柔了些,“她在照片里笑得那么开心,她想要的,不是你的报复,是你好好活着,是这个世界没有仇恨,没有痛苦。”
“你懂什么!”沈肆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照片被揉得皱成一团,“你没见过她被火烤得尖叫的样子,没见过她的尸体被抬出来时,只剩下半块烧焦的蛋糕!你凭什么说她不希望我报复!”
就在这时,中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温雅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色苍白。“齐元,不好了!沈肆在工厂的各个角落都放了炸药,定时器已经启动了,还有十分钟就会爆炸!”
小林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倒计时,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齐队,我们现在怎么办?拆弹组还有五分钟才能到!”
沈肆看着他们慌乱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晚了,一切都晚了。今天,我们所有人都要留在这里,为我妹妹陪葬!”他说着,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齐元冲了过来。
“小心!”小林立刻挡在齐元身前,手里的警棍朝着沈肆挥去。沈肆侧身躲开,匕首划过小林的胳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瞬间渗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警服。
“小林!”齐元大喊一声,手里的枪对准沈肆,却因为担心伤到小林,迟迟没有开枪。
沈肆抓住这个机会,一把抓住小林的衣领,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齐元,把枪放下!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小林的脖子被匕首抵着,能感觉到冰冷的刀刃贴在皮肤上,可他却没有害怕,反而看着齐元,大声说:“齐队,别管我!他是在拖延时间,你快去找炸药!”
“闭嘴!”沈肆用力勒紧小林的衣领,匕首又贴近了几分,“齐元,我数三声,你不放枪,我就割破他的喉咙!一——二——”
就在沈肆要数“三”的瞬间,齐元突然把枪扔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好,我放枪。但你要保证,不能伤害小林。”
沈肆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他刚想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温雅拿着一根废弃的钢管,朝着沈肆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沈肆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小林立刻挣脱开,捂着胳膊上的伤口,脸色苍白却笑着说:“齐队,我没事!”
齐元立刻跑过去,捡起地上的枪,然后蹲下身,检查沈肆的情况。确认他只是晕过去后,才松了一口气。“温雅,你去通知拆弹组,告诉他们炸药的位置,我和小林在这里看着沈肆。”
“好!”温雅立刻拿起对讲机,开始联系拆弹组。
小林靠在墙上,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鲜血还在不断渗出。齐元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纱布,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疼吗?”
“不疼!”小林摇摇头,笑着说,“这点伤算什么,比起沈枫前辈,我这点伤根本不算事。”
齐元的动作顿了顿,看着小林坚定的眼神,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沈枫当年也是这样,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只会笑着说“没事”。原来,有些信念,真的会一代代传下去。
十分钟后,拆弹组成功拆除了所有的炸药。当最后一个炸药被拆除的消息传来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