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钱雨下了三日未停。
顾无忧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些惨白的圆形纸钱簌簌落下。每一枚触及青砖,都会发出\"嗤\"的轻响,腾起一缕青烟。那不是普通的纸钱——北狄萨满用未婚少女的皮肤鞣制,每一枚都浸透了尸油,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荧光。
\"《纸马祭》的引子。\"白羽沫用折扇接住一枚纸钱,檀木扇骨立刻爬满细小的裂纹,\"他们在找合适的'马骨'。\"
沈枫的骨鞭垂在身侧,银铃上结着薄霜。战术师仰头望着盘旋的纸钱,脖颈处的傩面烙印泛着幽光:\"今夜子时,他们会放魂灯。\"
顾无忧的剑鞘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少年将军知道,北狄的魂灯是用未嫁女子的背部皮肤绷成灯罩,童男女的骨髓炼作灯油,死囚的头发捻为灯芯。而最残忍的是,每盏灯里都囚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婴灵,在永恒的黑暗中充当引路的\"灯魂\"。
城下的老兵们正在扎纸人。不是寻常的祭品,而是按朔方军的规制,每一个都佩着腰牌。最年迈的百夫长手抖得厉害,写\"朔方军亲卫营周大勇\"九个字,咳了三口血。
\"要准备辰砂。\"沈枫的骨鞭突然展开,暗银色的鞭身上浮现朱砂写就的梵文,\"画五百张镇煞符。\"
白羽沫的折扇在青石板上勾出繁复的阵图。扇尖划过之处,石板上渗出细小的血珠:\"不够,还得有破阵的戏文...\"
残破的城墙上,不知何时悬了七盏白灯笼。顾无忧伸手去摘最近的一盏,灯笼却自行转了个面——灯罩上用工楷写着\"奠\"字,每一笔都像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更可怕的是灯下的影子,不是寻常的圆晕,而是一个跪拜的人形。
\"他在招魂。\"白羽沫的扇尖轻点灯笼,扇面上的墨竹突然渗出暗红,\"用《牡丹亭》的'离魂'一折。\"
谋士从袖中取出半截焦黑的笛子。笛身上的孔洞渗出暗红液体,吹出的音调不成曲,却让城墙下的纸人齐齐转头,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最阴毒的局...\"顾无忧的剑映着惨白灯光,\"不是刀山火海...\"
\"而是让至亲...\"沈枫的声音从灯笼里传出,\"亲手毁牵挂...\"
子时的更鼓响了第一声。
七盏白灯笼同时亮起青光,映得城墙上的血渍纤毫毕现。顾无忧看见光中浮现出细小的身影,都是战死的将士,他们在光影中列阵,沉默地望着北方。
第二声更鼓。
沈枫的骨鞭如银蛇立起,环绕城墙结成荆棘牢笼。战术师将一枚\"永乐通宝\"弹入中央灯笼,铜钱在火焰中翻转,映得五百纸人同时抬手,摆出冲锋的姿势。
\"来了。\"白羽沫的折扇突然自行展开。
护城河的水无端沸腾起来。不是滚水般的翻涌,而是像有无数双手在水底拍打,发出粘稠的\"咕嘟\"声。水面渐渐变成墨黑,浮起残缺的纸人肢体——都是北狄祭品的残骸。
第三声更鼓余音未绝,河面上已漂来盏盏魂灯。
惨白的灯罩在黑暗中格外刺目,隐约可见里面蜷缩的婴灵。为首的灯盏突然破裂,钻出个穿红肚兜的女童,赤脚站在水面,怀里抱着个残破的布偶。
\"顾哥哥...\"女童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砖,\"来玩呀...\"
顾无忧的剑身剧烈震颤。他认出那个布偶——七岁那年,他用战死的战马鬃毛,给邻家小妹缝的娃娃。北狄第一次攻城时,那孩子就失踪在乱军之中。
沈枫的骨鞭炸成漫天银星。战术师咬破舌尖,血珠溅在鞭身上:\"天地玄黄,现形!\"
银光过处,魂灯接连破裂。可那些婴灵并未消散,而是手拉着手站在水面,齐声唱起童谣:\"纸马纸马跑得快,上面坐着个无头怪...\"
河水突然裂开,浮出一匹巨大的纸马。马背上坐着无头人影,腰间配着断剑——俨然是顾老将军的模样!纸马的关节处滴落黑血,每踏一步,就有一个婴灵被踩入水中。
\"祖父...\"少年将军的剑铿然坠地。
无头人影突然抬手指向顾无忧心口。与此同时,沉入水中的婴灵再次浮起,每个都变成了幼年顾无忧的模样。
\"无忧...\"五百个\"小无忧\"同时开口,\"来陪我们...\"
白羽沫的折扇骤然炸裂,三百六十根扇骨化作银针射向纸马。谋士的七窍渗出鲜血,却笑得恣意:\"魑魅魍魉...也配用老将军的脸?\"
沈枫的骨鞭绞住纸马前蹄,鞭身梵文亮如烈日。脖颈上的傩面烙印突然开裂,渗出黑血:\"沈肆...你过界了...\"
纸马自燃起来,火焰中浮现扭曲的傩面。无头人影摘下腰间断剑,剑身上赫然刻着\"顾怀远\"三字——可那分明是北狄仿制的邪器!
\"最诛心的算计...\"顾无忧的剑凌空飞起,\"不是冒名顶替...\"
\"而是让血脉...\"沈枫的骨鞭刺入自己心口,\"难辨真假...\"
黑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巨大的\"悲\"相傩面。面具张口吞下所有假\"小无忧\",而白羽沫的银针尽数钉入纸马关节,每一针都刻着往生咒。
纸马轰然倒塌,化作漫天纸钱。无头人影挣扎欲逃,却被顾无忧一剑穿心——剑身上的英灵名字突然活了过来,如锁链将人影牢牢捆缚。
\"安息吧...\"少年将军轻声道,\"祖父从不用剑...指人...\"
人影剧烈颤抖,渐渐显露出北狄大萨满的真容。他脸上戴着顾老将军的面具,眼中满是惊恐,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之物。
五百纸人突然同时转身,腰牌上的\"朔方军\"三字泛起血光。为首的纸人抬手,轻轻摘下了萨满的面具。
\"最痛快的报复...\"白羽沫的折扇重新拼合,\"不是千刀万剐...\"
\"而是让仇雠...\"沈枫的骨鞭缠住萨满脖颈,\"也成祭品...\"
子时最后一刻,萨满的身体炸成纸灰。灰烬在空中组成巨大的\"奠\"字,缓缓沉入护城河。河水渐清,婴灵们相继消散,唯剩那个红肚兜女童。
\"顾哥哥...\"女童的布偶突然开口,\"送我回家...\"
顾无忧的剑托起布偶。剑身上一个名字亮起来——\"朔方城东街赵小满\"。名字化作金光,包裹着女童渐渐淡去。
长明灯的残灰无风自动,在祠堂废墟上聚成小小坟茔。坟前无碑,只斜插着那柄仿制的断剑。
\"最深的离别...\"少年将军抚过剑身,\"不是坟前恸哭...\"
\"而是带着记忆...\"沈枫的骨鞭重新缠回腰间,\"负重前行...\"
白羽沫拾起一枚完好的纸钱,上面不知被谁画了个笑脸:\"利息。\"
【小剧场】
白羽沫:(数扇骨)我的扇子啊!全没了!
沈枫:(淡定擦纸钱)能卖钱。
顾无忧:(红着眼)是小满的...
(纸钱突然飘起来)
纸钱:(奶凶)叫姐姐!
白羽沫:(掏账本)赔我扇子钱...
(纸钱啪地贴他脸上)
沈枫:(迅速收起)充公。
顾无忧:(憋笑)小满干得漂亮。
(远处传来童谣)
邪神:(气急败坏)\"沈枫!你给我等着!\"
(沈枫默默把纸钱藏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