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庄的灰烬里长出了红梅。不是那种傲雪的红,而是像浸了血般的暗红色,花瓣边缘还带着细小的锯齿。顾无忧站在梅树下,看着那些花苞在无风的情况下轻轻颤动,仿佛里面裹着什么活物。
\"第三日了。\"白羽沫用断折的扇骨拨开浮土,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红色菌丝,\"再这样下去,整个朔方城都会变成养蛊的瓮。\"
沈枫的骨鞭垂在身侧,鞭梢沾着些晶莹的粉末——那是他昨夜从城北带回来的骨瓷碎片。此刻那些粉末正诡异地朝着梅树根部流动,像被什么吸引着。
顾无忧的剑突然发出蜂鸣。少年将军低头看去,发现剑鞘上不知何时爬满了蛛网状的裂纹,裂纹里渗出粘稠的琥珀色液体,闻起来像陈年的桂花酿。
\"祠堂的供酒...\"他指尖发颤,\"是祖父...\"
白羽沫的折扇残骸突然立了起来,十二根扇骨指向不同方位,最长的那个正对城东瓷器坊。\"果然在那里。\"谋士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用顾家人的骨血...养出来的瓷灵...\"
瓷器坊的大门上贴着崭新的门神,可那秦琼尉迟恭的眼睛却是活人的眼珠子,随着三人的靠近而骨碌碌转动。顾无忧的剑刚出鞘三寸,门神就自己撕了下来,纸面迅速腐烂,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手印——全是孩童大小的血手印。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响拖得极长,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故意延缓这个瞬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满架子的白瓷,每一件都薄如蝉翼,在昏暗的坊内自发地泛着青光。可当顾无忧走近时,那些瓷器突然全部转向他,器身上浮现出模糊的人脸。
\"小心呼吸。\"沈枫的骨鞭横在三人身前,\"瓷魂会顺着气息...附在肺叶上...\"
白羽沫的残扇突然剧烈震颤,扇骨上缠绕的红线自行解开,在空中组成个残缺的卦象。\"坎位,七步。\"他刚说完,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个方形的窖口。
窖里摆着七口大缸,每口缸沿都坐着一圈瓷娃娃。那些娃娃穿着各色衣裳,面容栩栩如生,可当月光从窖口漏进来时,它们的影子却是成年人的轮廓。
\"找到了。\"沈枫的鞭梢轻点第三口缸,\"你祖父的...\"
顾无忧的剑\"当啷\"落地。缸里盛着的不是酒,而是种琥珀色的胶状物,里面泡着个残缺的瓷像——只有上半身,但那张脸分明是年轻时的顾老将军。更可怕的是瓷像心口处嵌着块真正的骨头,骨头上刻着顾无忧的小名。
\"骨瓷引。\"白羽沫的红线突然全部绷直,\"以亲长骨为媒...引亡魂归位...\"
缸里的胶质突然沸腾,瓷像的眼睛缓缓睁开。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跳动的青色火焰。与此同时,坊内的所有瓷器同时发出婴啼般的尖啸,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无忧...\"瓷像的嘴没有动,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到祖父这里来...\"
顾无忧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迈步。沈枫的骨鞭缠住他的腰,却被他体内涌出的一股怪力硬生生拽着一起向前。白羽沫的残扇突然自燃,火焰组成个\"止\"字,可刚成形就被瓷像眼中的青光击碎。
\"祖父...\"少年将军的眼泪砸在缸沿,立刻被胶质吸收,\"您怎么会...\"
瓷像的手臂突然抬起,露出腋下一道陈年伤疤——那是顾无忧六岁时顽劣,用木剑不小心划伤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祖父抱着他在院子里看星星,教他认北斗七星的位置;祖父握着他的手写下第一个\"顾\"字,笔锋刚劲如刀...
\"假的。\"沈枫突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瓷像脸上,\"他在读取你的记忆...\"
胶质突然暴起,化作无数触手缠向三人。白羽沫的红线寸寸断裂,沈枫的骨鞭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而顾无忧...少年将军的剑突然自己出鞘,剑尖抵住了瓷像的眉心。
\"你不是祖父。\"顾无忧的声音突然冷静得可怕,\"祖父从来...不会叫我'无忧'...\"
瓷像的表情凝固了。下一刻,它的脸像蜡一样融化,露出下面另一张面容——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嘴角有一颗小痣。顾无忧的呼吸停滞了,他认得这张脸,在祠堂的族谱上见过:顾怀玉,他早夭的堂兄。
\"终于...认出来了...\"少年瓷像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当年要不是你祖父偏心...\"它的手臂突然暴长,掐住顾无忧的脖子,\"去北疆的该是我...活下来的也该是我...\"
坊内的瓷器全部飘到空中,碎片自动组合成个巨大的人形。沈枫的骨鞭炸成漫天骨刺,却都被瓷人吸收。白羽沫的残扇终于完全化为灰烬,灰烬中爬出只血色的蜘蛛,迅速织成张网护住三人。
\"你祖父为了让你继承爵位...\"瓷人的声音带着六十年的怨毒,\"在我战甲上做了手脚...\"它的胸口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骨灰,\"我在战场上...是被自己人射死的...\"
顾无忧的剑突然发出龙吟。剑身上的裂纹全部迸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芯——那是用顾怀玉战甲熔铸的钢。少年将军终于明白了父亲临终时那句古怪的遗言:\"剑归鞘时...记得说声对不起...\"
\"堂兄...\"顾无忧突然不再挣扎,\"我替祖父...给您赔罪了...\"
瓷人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就在这电光火石的间隙,沈枫的骨刺突然从它体内爆出,每一根都带着银色的符文。白羽沫咬破十指,血珠化作锁链缠住瓷人四肢。
\"现在!\"谋士厉喝。
顾无忧的剑刺入瓷人心口,却不是破坏,而是轻轻挑出了那块刻着他小名的骨头。当骨块离开瓷体的瞬间,整个瓷器坊突然安静下来。飘浮的瓷器缓缓落地,瓷人像沙堡般坍塌,只剩那个少年瓷像还泡在缸里。
\"我不需要道歉...\"瓷像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只想...有人记得我...\"
顾无忧跪在缸前,小心地捧出瓷像。当他的眼泪落在瓷面上时,那些裂纹竟然开始自行修复,最后变成个完美的瓷偶,只是眉眼间再无怨气。
\"从今往后...\"少年将军解下剑穗系在瓷偶颈间,\"顾家祠堂...会有您的位置...\"
第一缕晨光透过窖口时,瓷偶在顾无忧掌心化成了捧细沙。沙粒从指缝漏下,落地变成了一地洁白的新瓷,每片瓷上都映着颗小小的星星。
\"最深的执念...\"沈枫捡起唯一完好的瓷片,上面映着顾无忧的倒影,\"不过是想要个祭奠...\"
白羽沫看着满地星瓷,突然笑了:\"这波不亏。\"他晃了晃不知何时复原的折扇,\"得了件好胚子...\"
顾无忧望向祠堂方向,那里传来晨钟的声音,悠长得像是跨越了六十年的时光。
【小剧场】(200字)
白羽沫:(擦瓷片)能卖个好价钱。
沈枫:(瞥他)死人的东西。
顾无忧:(红着眼)是堂兄的...
(瓷片突然烫手)
白羽沫:(甩手)嘶——
沈枫:(捡起)上面有字。
顾无忧:(凑近)\"给无忧留的...\"
(瓷片浮现小星星)
白羽沫:(记账)精神损失费...
(瓷片砸他额头)
沈枫:(藏进袖口)归我了。
顾无忧:(微笑)堂兄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