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响过三声,朔方城的医馆内突然刮起一阵阴风。烛火剧烈摇曳,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沈枫的骨鞭自发盘绕在顾无忧床榻四周,鞭身上的金纹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
\"他的魂魄不在这里。\"白羽沫的折扇悬在顾无忧眉心三寸处,扇面上墨色的湘西群山图正在渗出血珠,\"有人用赶尸术拘走了生魂。\"
韩德让手中的药碗\"啪\"地摔碎在地。老将军布满老茧的手抚过少年苍白如纸的面容,指尖在触到颈侧那道青黑色纹路时猛地一颤——那纹路蜿蜒如蛇,正是湘西赶尸一脉独有的\"锁魂印\"。
\"去请...\"老将军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去请湘西来的那位苗医。\"
沈枫的骨鞭突然绷直,鞭梢指向南方。金纹在黑暗中拼出一行血字:
\"三日之内,魂不过江。\"
这是湘西赶尸人的规矩——亡魂离体后,若三日之内不能渡过忘川,便会永世徘徊在阴阳交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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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二刻,一个披着蓑衣的佝偻身影出现在医馆门前。老者手中的青铜铃铛每走三步便轻响一声,身后跟着七个戴着斗笠的高大人影,它们的脚尖始终离地三寸,行走时膝盖不会弯曲。
\"查看可以。\"苗医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但先说清楚——这不是病,是契。顾家小子自己签的生死状。\"
白羽沫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的血珠凝成一支箭矢,直指老者咽喉:\"解了。\"
\"解不了。\"苗医的指甲划过顾无忧颈侧的青纹,那痕迹立刻渗出黑血,\"他用自己的魂魄作抵押,换回了他祖父的执念。\"青铜铃铛无风自动,\"现在顾老将军的亡魂带着他的生魂,正在回湘西祖坟的路上。\"
沈枫的骨鞭突然暴长,鞭身上的金纹化作锁链缠住苗医手腕:\"怎么追?\"
老者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从怀中掏出一盏泛着绿光的灯笼:\"魂灯引路,铜钱开道。但丑话说在前头——\"他指了指身后七个静止不动的人影,\"活人跟着赶尸队走夜路,可是要付买命钱的。\"
韩德让\"锵\"地拔出佩剑:\"多少?\"
\"不要金银。\"苗医的嘴角咧到耳根,\"要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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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五更,一支诡异的队伍悄然出城。苗医走在最前方,手中的魂灯投下惨绿的光晕。七个戴着斗笠的尸影迈着整齐的步伐,它们的斗笠边缘都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纸,上书\"魂归故里\"四个血字。
沈枫和白羽沫跟在队尾,每人腰间都系着一根浸过黑狗血的红绳——这是活人随赶尸队行走的规矩,防止被当作\"客人\"收进队伍。
\"看脚下。\"白羽沫的折扇点了点地面。
沈枫低头,只见泥土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排脚印——前排的脚印深而稳,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后排的脚印浅得几乎看不见,还时不时有拖曳的痕迹,像是有人被半拖半拽着前行。
\"顾老将军...在带着孙儿回家。\"白羽沫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颤抖。
骨鞭上的金纹突然变得血红,拼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沼泽深处,年轻的顾老将军背着昏迷的顾无忧,正艰难地跋涉在泥泞中。而少年将军的影子,正在一点一点变得透明。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苗医突然停下脚步。青铜铃铛剧烈摇晃,发出刺耳的声响。
\"歇脚。\"老者指了指前方破败的义庄,\"白日不行尸。\"
义庄的大门在众人面前自动打开,腐朽的木轴发出凄厉的呻吟。七具尸体整齐地靠墙站立,斗笠下的阴影里隐约可见青灰色的皮肤。
沈枫的骨鞭突然指向角落——那里摆着两副与众不同的棺材,一副漆成暗红色,棺盖上刻着\"朔方忠烈\";另一副是崭新的白棺,却已经钉死了三根长钉。
\"顾家的...祖孙棺。\"苗医的指甲刮擦着红棺上的铭文,\"当年只找回老将军的铠甲,现在终于能全尸下葬了。\"
白羽沫的折扇\"啪\"地合拢:\"那副白棺是给谁准备的?\"
老者笑而不答,只是将魂灯挂在白棺上方。灯焰突然变成诡异的蓝色,照出棺盖上若隐若现的字迹——\"顾氏无忧,魂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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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次降临时,赶尸队来到一条湍急的河边。苗医站在渡口,青铜铃铛摇得如同催命。
\"黑水河,阴阳界。\"老者指了指对岸朦胧的灯火,\"活人到此止步。\"
沈枫的骨鞭突然暴长,鞭梢缠住苗医的脖颈:\"招魂。\"
\"招不了。\"老者不慌不忙地指了指河水,\"你们自己看。\"
河水中倒映出的不是星空,而是一支沉默行军的队伍。为首的年轻将领穿着隆和七年的铠甲,背上趴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那分明是顾无忧的生魂,此刻正茫然地睁着眼睛,脖颈上缠着青黑色的锁魂链。
\"祖父...\"生魂状态的顾无忧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我们...回家了吗?\"
年轻将领的身影顿了顿,伸手摸了摸背上人的头发:\"快了,就快到了。\"
白羽沫的折扇突然燃起幽蓝的火焰,扇面上的湘西群山图化作一条小路:\"还有一个办法。\"他的声音带着决绝,\"走阴路,抢人。\"
苗医的青铜铃铛\"咔嚓\"一声裂开:\"你们疯了?活人走阴路,要折阳寿的!\"
沈枫已经踏进河水,骨鞭上的金纹全部变成了锁链:\"让开。\"
河水瞬间沸腾,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水下伸出,试图将人拖入深渊。白羽沫的折扇在空中划出一道火墙,那些手臂在火焰中发出凄厉的尖叫。
\"走!\"白羽沫拽住沈枫的手臂,\"跟紧引魂灯!\"
河对岸的景象骤然变化——这里没有星光,没有月色,只有无穷无尽的灰雾。雾气中隐约可见一条小路,两旁站满了模糊的人影,它们的手中全都提着一盏泛着绿光的灯笼。
\"阴兵借道...\"白羽沫的折扇护在胸前,\"别跟它们对视。\"
沈枫的骨鞭在灰雾中发出微弱的金光,指引着方向。二人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雾气突然散开,露出一座孤坟——坟前跪着两个身影。
年轻将领正轻轻将背上的少年放下,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顾无忧的生魂跪在坟前,脖颈上的锁魂链深深勒进皮肉,青黑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脸颊。
\"祖父...\"生魂状态的少年声音虚弱,\"我...回不去了吗?\"
年轻将领沉默地抚摸着墓碑,那上面刻着\"顾氏英魂之墓\"六个大字。当他转身时,沈枫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分明是年轻时的顾老将军,可眼中却含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无忧,你可知我为何执念不散?\"亡魂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是恨,不是仇,是遗憾没能看着你长大。\"
顾无忧的生魂颤抖起来,锁魂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可我现在...\"
\"现在该回去了。\"亡魂突然伸手抓住锁魂链,\"顾家的男儿,不该死在这种地方。\"
链子断裂的刹那,整个阴间都响起了凄厉的哀嚎。年轻将领的身影开始消散,他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孙儿,嘴角勾起一抹与顾无忧如出一辙的痞笑:
\"记住,我顾家儿郎——\"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生魂状态的顾无忧下意识接道,眼泪却已经落了下来。
亡魂满意地点点头,彻底化作点点荧光。那些光点盘旋片刻,最后全部没入顾无忧生魂的胸口。
\"走!\"白羽沫一把拽住还在发愣的沈枫,\"阴阳门要关了!\"
当二人拖着顾无忧的生魂冲回阳间时,苗医的青铜铃铛彻底粉碎。老者惊恐地看着从河水中爬出的三人,尤其是被沈枫抱在怀中的半透明身影。
\"你们...你们竟敢从阴兵手里抢人?!\"
白羽沫的折扇已经烧得只剩骨架,却还死死护在顾无忧生魂身前:\"闭嘴,引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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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朔方城的医馆内,顾无忧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守在床边的韩德让猛地站起身,老泪纵横:
\"无忧?\"
少年将军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金光——那是亡魂留下的印记。当他开口时,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大帅...我梦见祖父了...\"
沈枫的骨鞭静静缠绕在床柱上,鞭身上的金纹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深的裂痕。白羽沫的折扇只剩几根焦黑的扇骨,却还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顾无忧颈侧——那里的青黑色纹路已经褪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恰似一把小小的铁剑。
苗医临走前留下一个泛黄的符包,说是顾老将军让转交的。韩德让拆开时,里面掉出一块已经氧化变黑的糖块——那是隆和七年最流行的喜糖,保存了整整十六年。
顾无忧捏着那块糖,突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