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左右,南岛的雨终于敛了势头。这场裹挟着飑线而来的骤雨,来得凶猛,去得也干脆,和大陆越往北走四季越分明的景象不同,完全符合东南亚一带旱季的特点。晚上九点多,呼啸的狂风和密集的豆大雨点已彻底平息,只剩下屋檐滴水的 “嗒嗒” 声,像精准的节拍器在寂静中跳动。被雨水洗涤一新的空气顺着半开的落地窗涌入室内,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与三角梅的淡香,将一整天的紧绷与焦灼悄悄稀释。
累了一天,经历了跟踪惊魂与暴雨突袭的众人,此刻都卸下了防备,早早感到了疲惫。江于心安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对书房里看书的白致远轻声道了句 “早点休息”,便先回了房间;洪姐和佣人收拾完餐厅,也熄灭了楼下最后一盏廊灯。众人互道晚安后,各自踏着松软的地毯回了房间,别墅里很快只剩下细微的脚步声与关门声。
毕竟是在长辈的眼皮子底下,江心怡自然不便留在林宇的房中过夜。她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林宇房间时,后者正靠在床头翻看手机,屏幕光映得他眼底还带着未散尽的倦意。江心怡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伸手细致地帮他调整好枕头高度,指尖轻轻按压着枕芯,确保不会硌到他的肩颈。随后她蹲下身,小心地掀开盖在林宇腿上的薄毯,目光落在右腿上,指尖隔着布料轻轻碰了碰:“今天没再疼吧?”
林宇放下手机,视线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心中涌起一阵暖意。白天被跟踪时的紧张感还未完全消散,但此刻被她的温柔包裹着,那些不安便淡了许多。他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最近已经不那么疼了,只不过还不能太用力,而且总感觉有点痒,像长新肉一样,时不时的想伸手挠一挠。”
两人低声说着体己话,从白天餐厅里的椰子鸡汤聊到小时候在南岛沙滩捡贝壳的趣事,享受着危机后的片刻温存。时间已经悄悄来到了十点,江心怡看了眼时间,眼底闪过一丝不舍。她倾身在林宇唇上轻轻一吻,唇瓣的温度柔软而短暂,随后柔声道:“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海滩的空气最好,等你精神好些,我们再去走走。”
林宇收紧了握着她的手,又轻轻松开,点了点头:“嗯,你也早点睡。” 他目送她起身,看着她走到门口时回头望来的眼神,直到房门轻掩,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也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林宇却没有立刻躺下,他拿起手机,点开丁一傍晚发来的消息 ——“唐知荣已被控制”,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着。他知道,这场风雨远没有结束,唐知荣背后的人,迟早会浮出水面。
与南岛骤雨初歇后的宁静不同,数千里之外的中京,此刻正被一层薄寒笼罩。2 月的中京,夜空泛着冷冽的灰蓝色,市中心的通天国际金融中心除了少数楼层还亮着灯外,失去了平日里的灯火璀璨,只有外立面的亮化灯勾勒出摩天大楼的凌厉轮廓,与周边老式胡同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在西山南苑别墅的书房里,却弥漫着比室外更浓重的山雨欲来的压抑。
电子壁炉里火光摇曳,跳跃的火焰在深色的大理石壁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散发出让人舒适的温度。霍霆洲穿着一身深灰色棉质睡袍,领口松垮地敞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他坐在宽大的黑檀木书桌后,指尖夹着一支即将燃尽的雪茄,烟蒂积了长长的一截烟灰。他刚刚结束与鹰国淘金山分部的跨洋视频会议,扶桑方的压价与鹰国资本的步步紧逼,让他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戾气。
霍霆洲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文件,最终落在通讯录里 “马本良” 的名字上。他拿起座机听筒,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 —— 他必须立刻查清白致远此次南岛之行的所有随行人员名单,除了江于心安之外,到底还有哪些人在白致远身边。
电话还未拨出,书桌上的另一部黑色内部专用手机却先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 “马本良” 三个字格外醒目。
霍霆洲眉头瞬间皱起,指节抵着眉心,按下了接听键,语气里带着惯常的不耐与审视:“什么事?” 他本以为是马本良查到了什么线索,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催促。
电话那头,马本良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甚至还有些语无伦次:“霍总,刚、刚刚接到南岛那边的紧急汇报…… 我们在海棠湾一带的外围人员,‘黑皮荣’,就是唐知荣,他失联了。”
“失联?” 霍霆洲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像突然出鞘的利刃,原本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猛地坐直。他将雪茄狠狠按灭在水晶烟缸里,烟草与玻璃碰撞发出 “滋” 的轻响,烟灰四散开来。“怎么回事?说清楚!是被白致远的人扣了,还是跑了?”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冷意,唐知荣是调查部在海棠湾的眼线,此刻失联绝非小事。
“据线报,他下午在执行…… 呃,执行某项跟踪任务时,被目标发现并当场控制了。” 马本良的语速很快,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现在人已经被直接扭送到当地公安局了,现场搜出了窃听器和微型摄像头,证据确凿,涉嫌非法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已经被正式刑拘了。” 马本良尽量保持着汇报的客观性,但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喉咙发紧。
“跟踪任务?” 霍霆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谁给他下的任务?目标是谁?是不是白致远的人干的?” 他几乎能想象到,白致远此刻正坐在南岛的别墅里,用那种嘲讽的眼神看着这一切,而自己却成了那个被蒙在鼓里的蠢货。
“目标…… 是林宇和江心怡。” 马本良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在听筒上,“至于任务来源…… 初步核查,指令根本不是来自我们总部常规流程,是通过境外 VpN 发送的加密邮件,直接给他下达的单线指令。”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解释,“这些外围人员都没有权限与上级直接联系,每次都是通过境外 VpN 发送加密邮件到指定邮箱汇报,报酬也用比特币结算,所以他们就只能凭本事单打独斗干些脏活累活。现在那个下达任务人的身份…… 技术部还在追查 Ip 地址,但对方反侦察能力很强,暂时没什么进展。”
“混账东西!” 霍霆洲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黄铜笔筒都跳了起来,钢笔滚落发出 “哐当” 的声响。他胸口剧烈起伏,怒火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滚:“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绕过我,动用调查部的人去干这种蠢事?还被人抓了个现行!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阴鸷得吓人,“查!给我好好的查!从技术部到南岛的联络点,一查到底!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
他气得指尖发抖,这不仅是因为有人胆大妄为,越权行事,更因为这种愚蠢的行为已经彻底打草惊蛇,甚至将火直接引到了他霍霆洲身上!白致远会怎么想?以那个男人的心思缜密,必然会认为这是他授意的,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感,这下算是彻底崩塌了。以后再想试探白致远的底细,只会难上加难。
“是,霍总!我立刻组织精干力量彻查,技术部已经在破解邮件加密了,南岛那边也安排了人盯着公安局的动静!” 马本良连忙应道,笔尖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生怕漏了任何一个指令。
霍霆洲喘了几口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桌面,片刻后睁开眼,沉声下令:“还有,立刻启动危机预案。想办法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绝不能让唐知荣乱说话!他知道的太多,一旦把调查部的外围网络供出去,麻烦就大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狠戾,“必要的时候…… 你知道该怎么做。”
马本良心中一凛,立刻应声:“明白!我会安排人处理,保证不会出纰漏。” 他清楚霍霆洲口中 “该怎么做” 的含义,无非是让唐知荣 “闭嘴”,无论是用什么方式。
挂断电话,霍霆洲将座机狠狠摔回底座,发出沉闷的声响。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暖黄的光线将他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另一半脸则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他捻着手指,指节转动间带着难以遏制的烦躁,眼神阴鸷得能滴出墨来。“到底是谁?”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疑惑与愤怒,“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刻意用这种低级手段去挑衅白致远?到底是有人想嫁祸给我,还是…… 白致远自导自演,故意制造事端,为他重返权力中心造势?”
各种猜测在他脑中飞速旋转,像一团乱麻。是集团内部那些觊觎权力的职业经理人?还是扶桑方的手笔,想挑拨他和白致远的关系?亦或是白致远真的布了局,想借这件事扳倒自己?他越想越觉得心乱如麻,只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一夜无话。中京的夜色渐深,寒意更浓;而南岛的天空却在晨曦中渐渐亮起,褪去了昨夜的阴霾。
南岛的清晨,天空澄澈如洗,像一块被精心擦拭过的蓝宝石,仿佛昨夜那场疾风骤雨只是一场虚幻的梦。阳光透过薄云洒下,带着清新的暖意,落在湿漉漉的草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林宇起得很早,或许是因为昨夜睡得安稳,或许是因为空气中的清新气息,他只觉得受伤的胳膊和腿仿佛也好上了不少,按压时,疼痛感轻了许多。
他洗漱完毕,换上一身浅灰色的轻便运动服,扶着墙壁试了试,能慢慢走动几步,但还是有些吃力。他便推着轮椅来到门口,准备下楼去别墅周围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刚乘坐轮椅坐电梯来到客厅,小陈就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小陈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身形挺拔,短发打理得干净利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是白致远的心腹,常年跟在身边执行护卫任务,行事向来沉稳低调。
“林先生,要出去?” 小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情绪起伏,但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
林宇抬头笑了笑,阳光落在他脸上,驱散了残留的倦意:“陈哥早,我就在附近走走,透透气,不远。” 他指了指别墅门口的小路,那里沿着海岸线蜿蜒,此刻空无一人,只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小陈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不容商榷的坚持:“白总特意交代过,绝对不能让您和江小姐单独出去,尤其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唐知荣虽然被抓了,但他背后的人还没查到,不能掉以轻心。”
林宇心中一暖,他知道这是白致远和丁一的安排,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他看了一眼门口的阳光,又看了看自己身下的轮椅,无奈地笑道:“那好吧,看来还得麻烦陈哥了。” 他其实已经能短距离慢走,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也为了节省体力,坐轮椅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 至少在敌人眼里,他还是个完全需要被照顾的 “伤者”。
小陈点了点头,俯身握住轮椅的推手,动作轻柔却有力。他推着林宇,缓缓走在别墅区清净的小道上。雨后的空气格外沁人心脾,路边的三角梅开得正艳,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风一吹便轻轻晃动,偶尔有水珠滴落,砸在石板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远处的海面平静而蔚蓝,像一块巨大的绸缎,只有一道道海浪冲刷着沙滩,留下浅浅的波纹。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话题从南岛的天气聊到附近的海鲜市场,不知不觉就转到了狼道和白致远的关系上。林宇一直很好奇,白致远身边这些忠心耿耿的人,到底是如何聚集在一起的。
“陈哥,你和罗鹏哥、肖冰姐、景天哥,都是因为姨父才加入狼道的吧?” 林宇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这几个人都是在荣城时合作过的狼道成员,知道他们都是白致远信任的人。
小陈推着轮椅,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岔路与灌木丛,确保没有可疑人员,语气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嗯。白总当年在部队待过,虽然时间不长,但很重战友情,对兄弟从来都是掏心掏肺的。” 他回忆起往事,眼神柔和了些许,“后来他退伍上了大学,再之后和霍总一起创办了昆仑。虽然现在位高权重,但一直没忘记当年在部队的日子,更没忘了我们部队的战友。”
他顿了顿,脚步放慢了些,声音压得略低:“大概七八年前吧,昆仑集团内部一位很重要的元老,也是‘十二金仙’之一,出了点‘意外’。” 说到 “意外” 两个字时,小陈的语气明显沉了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惋惜,也有愤怒,“从那之后,白总就愈发谨慎,也把我们这些信得过的人召集到一起,组建了狼道,一是为了自保,二也是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
林宇的心猛地一沉。他之前只知道昆仑内部有派系斗争,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往事。那位 “十二金仙” 的 “意外”,会不会和现在的局势有关?唐知荣背后的人,会不会就是当年制造 “意外” 的元凶?无数个疑问在他脑中浮现,让他愈发觉得,自己卷入的这场博弈,远比想象中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