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片正以肉眼可见的密度增厚，将新元市的夜空织成一张巨大的白网。五点半天就已经完全黑了，小区的路灯透过风雪晕染出一圈圈橘黄色的光晕，在积满白雪的草坪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宇盯着玻璃上凝结的冰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突然坐直身体打破了沉默。
“心怡，我觉得咱们还是报警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时在星辉医院的时候，那两位警官不是给了你一张名片吗？你还能找到吗？“这个决定在他心里盘桓了近一个小时，超市里那个蛇形纹身的画面总在眼前挥之不去。
江心怡正在厨房水槽前带着手套清洗下午买回来的蔬菜，闻言动作一顿，水滴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在不锈钢水槽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转过身，围裙上还沾着几点水渍：“不记得放哪儿了，我找找看吧。“她摘掉手套，“当时随手塞在包里了，不知道还在不在。“说完快步走向卧室，驼色的羊绒拖鞋踩在实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林宇看着她的背影，视线落在客厅墙上的电子钟上——17:37。窗外的风雪声似乎更紧了，隐约能听到小区主干道上除雪车驶过的轰鸣声。他拿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下午拍摄的视频界面，那个穿着貂绒大衣的大妈接过信封的瞬间被定格在那里。
卧室里传来翻动皮革制品的窸窣声，没过几分钟，江心怡小跑着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略微弯折的名片。“找到了！“她的脸颊因为急促的动作泛起红晕，将名片递给林宇时，指腹无意识地在边角按压了几下，“你是想现在联系他们吗？“
林宇接过名片，卡片边缘有些磨损，上面印着“新元市公安局陈默“的字样，以及一串手机号码。他指尖微微用力，名片边缘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嗯，这事情很可能和周克文脱不开关系，联系郑警官他们是最稳妥的。“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等待接通的间隙，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江心怡挨着他坐下，身上还带着厨房的烟火气。“嘟...嘟...“的忙音持续了大约半分钟，就在林宇以为没人接听时，电话被接通了。
“哪里？“听筒里传来略带沙哑的男声，背景里隐约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林宇握紧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陈警官吗？我是林宇。“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传来明显兴奋的声音：“哦，林宇！怎么了？你打电话来是有新的情况了吗？“陈默的语速明显加快，能听出他正从放松状态转为警觉。
林宇瞥了一眼江心怡，她正屏息凝神地看着自己：“对，是这样的，周克文的案子我记得当时说他可能还有同伙没有抓到，是吧？“他刻意放慢语速，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陈默那边沉默了几秒，应该是在确认案件信息。“是的，“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你有什么新发现吗？“根据警务规范，对于案件相关人员提供的线索，民警应当首先核实基本情况再深入询问。
听到肯定答复，林宇下意识地呼出一口气，与江心怡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悄悄握住他的手腕，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嗯，是这样的，“林宇斟酌着词句，“我记得当时被害人身上好像都有发现一道类似蛇形的印记，感觉像是压花或者烙印之类的东西，对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陈默的声音瞬间变得警惕，这个细节属于案件核心机密，并未对外公开。听筒里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显然他已经站起身来。
林宇早料到会有此一问，提前准备好了说辞：“网上浏览时无意间看到的论坛讨论，具体哪个帖子记不清了。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重点是今天我们发现了有人持有类似的物件，应该是一个手把件或者纹饰之类的东西。“
电话那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快速的书写声。“还有什么发现？持有这个物品的是什么人？“陈默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根据警务督察规范，这类直接关联案件核心特征的线索属于应当立即核查的范畴。
“这是在云锦公馆发现的，“林宇报出小区名字，“持有这件物品的是我们同一栋楼，楼上住着的一位老太太。“他尽量简洁地描述，避免多余信息干扰。
陈默深吸一口气的声音清晰可闻：“这样，我马上联系郑队。今天天气不好，雪太大了，路上可能会耽搁，我们尽量快点到你那里。“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到时你再和我们仔细说一下具体情况，包括你们看到的所有细节。“
“好的，我们等你们。“林宇挂断电话，发现自己手心已经有些出汗。
江心怡递给他一张纸巾：“他们说什么时候到了吗？“
“没说具体时间，只说雪大可能会晚一点。“林宇擦了擦手，看向厨房方向，“你菜洗完了是吧，我先去煮饭吧，吃了两天面食真有点受不了了。“在星辉医院养伤的三个月，以他厨艺虽然没有做过，但也在心中复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江心怡笑着起身帮他推轮椅：“行啊，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她的笑容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林宇拄着拐慢慢挪向厨房，人造石台面被江心怡擦得一尘不染。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下午从超市抢回来的几样耐储食品：半颗包菜、几枚鸡蛋、一袋真空包装的酱牛肉，还有一小把蔫了的青菜，刚才江心怡洗好泡过水这菜才没有这么蔫了。
“虽然没什么新鲜菜，“林宇一边拿出米桶舀米一边说，“但总好过没有。“
江心怡帮他系上围裙，指尖划过他腰侧时停顿了一下：“小心点，别碰到伤口。“
“放心吧，三个月都熬过来了。“林宇笑着把淘好的米放进电饭煲，按下煮饭键。他熟练地将包菜切丝，用酱牛肉搭配着简单炒了个荤素搭配的小菜，又煎了两个荷包蛋。虽然食材简单，但他还是尽量做到营养均衡，这是在星辉医院学到的养生之道。
晚上六点十五分，两人在餐厅吃饭。客厅的电视开着，本地新闻正在播放暴雪红色预警信号，画面中记者顶着风雪报道高速封闭的情况：“新元市气象台于 19时继续发布暴雪红色预警，预计未来 12小时降雪量将达 15毫米以上，路面积雪厚度已超过 10厘米，市民非必要请勿外出...“
江心怡扒拉着米饭，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势感慨道：“都是这暴雪搞的，快递全延迟了。不过看天气预报说明后天雪就停了，估计到时就能配送了，咱们就能有好吃的了。“她戳了戳盘子里的荷包蛋，蛋白边缘煎得金黄酥脆。
林宇夹了一筷子包菜：“没事儿，有得吃就比没得吃强多了。“他咀嚼着食物，“我们川西的饮食习惯虽然也能吃面食，但是连续吃两天面条馒头，真的会感觉胃里空荡荡的不舒服。“
江心怡被他的形容逗笑：“等快递通了，我给你做酸菜鱼怎么样？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好啊，“林宇眼睛一亮，其实他知道江心怡厨艺不大行，但是这都不要紧，毕竟他会做啊，“不过可得选刺少的鱼，我这腿脚不方便，被鱼刺卡到可麻烦了。“
两人说说笑笑间吃完了晚饭，江心怡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林宇则挪回客厅沙发坐着看新闻。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整时，门铃突然响了。
江心怡擦着手从厨房出来，通过门禁系统的摄像头看了一眼，对林宇点头道：“是郑警官他们来了。“她按下开门键，电子锁发出“嘀“的轻响。
小区的电梯采用的是刷卡直达系统，大约三分钟后，门口传来轻叩声。江心怡打开门，只见郑山虎和小陈警官站在门外，两人都穿着深蓝色的警用防寒服，帽子和肩膀上落满了雪花，脚下的防滑雪地靴沾满了泥水。楼道的感应灯在他们开门的瞬间亮起，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雪粒。
郑山虎大约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魁梧，国字脸上带着风霜痕迹，眼睛锐利有神。他下意识地跺了跺脚下的积雪，雪块从鞋底簌簌落下：“我们踩了一脚雪水，就不往里走了，就在门口说说情况就行，不然把你们地板都弄脏了。“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中气十足的底气。
小陈警官站在他身后，二十多岁的样子，戴着手套的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笔记本，帽檐下露出的眼睛显得十分精神。他对着江心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江心怡侧身让开：“不要紧的，二位警官快进来吧。“她指了指玄关的换鞋凳，“门口有拖鞋，你们换下来歇歇脚。一会儿我用拖把拖一下就行了，不麻烦的。“
郑山虎看了看林宇的轮椅，又看了看外面的风雪，不再推辞：“那太感谢了。“他弯腰解开鞋带，脱下沾满雪水的靴子，露出里面的黑色棉袜。小陈也跟着换了鞋，两人都尽量把脚擦干净才往里走。
客厅里的暖气让两人冻得通红的脸颊渐渐恢复血色。郑山虎打量着客厅的环境，浅灰色的布艺沙发，原木色的茶几，墙上挂着几幅风景摄影作品，整体装修简洁而温馨。“林宇，恢复得怎么样？“他在沙发上坐下，与林宇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好多了，谢谢郑警官关心。“林宇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受伤的腿更舒服些。
郑山虎点点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说吧，你们发现了什么情况？“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录音笔，按下开关后放在茶几上，“我们需要记录一下谈话内容，你不介意吧？“根据警务条例，询问重要线索时应当进行录音记录。
“不介意。“林宇看向江心怡，她会意地起身倒了两杯热水递过来。
林宇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开始详细描述：“今天下午大概三点多，我和心怡去小区门口的超市购物，在电梯里遇到一位老太太...“他从电梯里的相遇开始讲起，详细描述了老太太的外貌特征，“大概六十岁左右，身高不到一米六，烫着卷发，穿一件深色的貂绒大衣，说话带着本地口音，还带着两个八九岁的孩子。“
小陈警官拿出纸笔，飞快地记录着，时不时抬头询问细节：“她的卷发是什么颜色？大衣有什么特别的标志吗？孩子穿什么衣服？“他的字迹工整有力，记录时尽量保留林宇描述的原话。
“卷发是深棕色的，看着像是刚染不久。“林宇回忆着，“大衣是黑色的，领口处有毛茸茸的装饰，没注意有什么标志。孩子们穿得挺厚，都是红色的羽绒服，看着像是双胞胎。“
小陈警官根据描述快速勾勒出一个简笔画像，递给林宇：“您看看，是不是大概这个样子？“画上的老太太眉眼间带着一股精明相，与林宇记忆中的形象十分吻合。
林宇和江心怡都点了点头：“对，就是这种感觉。“
郑山虎看着画像，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他和小陈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林宇的眼睛——显然他们认识这位老太太，只是之前没有确凿的证据。
“然后呢？“郑山虎示意林宇继续。
“在超市里我们又遇到了她，“林宇继续讲述，“她和售货员在鸡蛋柜台那里争执，看起来像是在抱怨价格，但实际上在做小动作。“他拿起手机，点开下午录制的视频，“我们录下了一些片段，你们看这里...“
他把手机递给郑山虎，屏幕上清晰地记录着老太太接过信封的瞬间。郑山虎和小陈凑近仔细观看，视频虽然有些晃动，但关键细节都被捕捉到了。小陈拿出自己的警务通，小心地接过林宇的手机：“这个视频我们需要拷贝一份作为证据，可以吗？“
“可以。“林宇解锁手机，“需要我怎么操作？“
“我来就行。“小陈熟练地用数据线连接两部设备，开始传输视频文件。根据规定，对于群众提供的电子证据，应当进行规范提取和保存。
郑山虎继续问道：“你们说的那个类似蛇形的物件，是在什么时候看到的？“
“就在她接信封的时候，“江心怡补充道，“她的貂绒大衣袖口比较大，我看到她袖口里有一个像是蛇缠绕着匕首的纹饰，和新闻里描述的周克文案件受害者身上的印记很像。“她刻意强调了“新闻里描述“这个说法，避免引起警方对信息来源的怀疑。
郑山虎眼神一凛：“能确定是蛇缠匕首图案吗？有没有可能看错？“
江心怡肯定地点头：“不会错，虽然只看到了一部分，但那个形状很特别，我印象很深。而且她后来从超市仓库出来时，手里拿的纸箱上有个模糊的标志，和星辉医院的 logo很像。“
林宇补充道：“她还提到了超市的王经理，说早就预定好的鸡蛋，感觉他们之间很熟悉。离开的时候她想走员工通道，被拦住后还拿出一个小本子和收银员争执，样子很可疑。“
小陈已经拷贝完视频，正在笔记本上记录关键信息。他抬头问道：“那个本子是什么颜色？大概多大尺寸？“
“棕色封面，“林宇回忆着，“比手掌大一点，像是那种硬壳的记事本。“
“她住哪一层？你们知道具体门牌号吗？“郑山虎问道。
江心怡摇了摇头：“不清楚，只知道是楼上的，具体哪一层没注意。“
郑山虎沉吟片刻，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你们提供的这条线索非常重要。“他严肃地看着两人，“晚一点我们回局里就组织人手，先核对这个老太太的身份信息，再对超市进行秘密摸排。根据《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我们会先固定证据链，一旦证据确凿就会采取行动。“
他站起身，语气变得郑重：“不过你们要注意安全，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单独外出，尤其是晚上。如果再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不要惊动对方，第一时间给我们打电话。“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名片，“保持通讯畅通，我们可能还会需要你们协助辨认一些资料。“
林宇点头表示理解：“我们会注意的。辛苦二位天寒地冻的还要跑一趟，真是太感谢了。“他也尝试着想要起身，被郑山虎按住肩膀。
“你坐着别动。“郑山虎拿起录音笔，按下停止键，“你提供的线索对我们很有价值，能帮助我们早日把周克文的同伙缉拿归案，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这样我们才能真正结案。“他伸出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有情况随时联系。“
林宇与他握了握手，郑山虎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长期握枪留下的老茧。“路上小心，雪太大了。“
“放心吧，我们开警车来的，有防滑链。“小陈警官已经收拾好笔记本和设备，两人穿上外套准备离开。
江心怡送到门口：“需要我给你们拿些热水路上喝吗？“
“不用麻烦了，我们车里有水。“郑山虎穿上靴子，“记得锁好门窗。“
送走两位警官，江心怡关上门，转身按下反锁键。就在她转身走向客厅时，眉头突然紧紧皱了起来，脚步也停住了。
林宇注意到她的异样，疑惑地问道：“心怡，怎么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客厅里一切如常，但江心怡的表情明显不对劲，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