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城的入口尚未完全闭合,下方还传来队员们坠落的惊呼和空间错乱的轰鸣。然而,在产屋敷宅邸这唯一稳定的方寸之地,时间仿佛凝固了。
地面上,那些被一拳轰成渣滓的肉块正以惊人的速度疯狂蠕动、汇聚,试图重组再生。焦黑的痕迹和残留的诡异力量阻碍着这个过程,让再生变得缓慢而痛苦,但这并非重点。
重点是,在意识重新凝聚的核心处,鬼舞辻无惨感受到了一种千年未曾有过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战栗。
他的再生能力还在起作用,这证明对方或许没有使用日轮刀,或者阳光。但正因如此,才更加可怕。
他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眼前这个人,要杀他,何须依赖日轮刀?!
刚才那一拳,所蕴含的是一种超越了物理层面斩杀的、更加本质的湮灭之力。那力量并非无法彻底杀死他,更像是……刻意留手了?或者说,对方根本不在意用什么方式,只是用了最直接、最省力的一种,而这种方式,就足以将他打得支离破碎,濒临真正的消亡!
千年来的傲慢、自诩为完美生物、视人类为蝼食的优越感,在这一拳之下,被砸得粉碎。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并非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在某种更加超然的存在面前,他引以为傲的不死性,脆弱得可笑。
重组中的肉块传递着混乱与恐惧的信息。无惨的意识在咆哮,在质疑,这怎么可能?!人类之中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存在?!这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力量体系的认知!
他看着那个重新坐下、慢悠悠喝茶、身着华丽官服的男人,猩红的再生眼眸中,第一次不再是居高临下的残忍,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这个男人,比继国缘一……更加不可理喻!更加深不可测!
战斗的天平,似乎从一开始,就倾斜向了一个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向。
再生尚未完全,肉块勉强凝聚出模糊的人形,甚至连完整的五官都还未清晰重塑。但无惨的意识已经被那股冰冷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彻底攫住。
判断只在瞬息之间。
面对继国缘一时,他选择分裂一千八百块逃跑。 而此刻,面对这个比缘一更加不可理喻、力量层次完全未知的存在,他甚至连一丝一毫对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逃! 必须立刻逃离这里!远离这个怪物!
什么完美药剂,什么剿灭鬼杀队,什么至高无上的权威,在生存的本能面前,全都变得无足轻重!
“鸣女!!!” 他发出一声扭曲尖厉的、不似人声的嘶吼,这吼声穿透了空间,直达无限城核心。
铮——!
几乎在他吼声落下的同时,他身下的地板瞬间消失,一个通往无限城深处的“天窗”猛然打开!那团尚未完全再生的肉块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狼狈不堪地坠入了那错乱的空间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他跑了。 毫不犹豫,毫无鬼王之姿,如同丧家之犬,甚至顾不上维持基本的体面,只留下地板上那一滩尚未完全蒸发消失的、证明他曾经来过的污浊血渍。
产屋敷宅邸内,重新恢复了宁静。
他(总领)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吵人的乌鸦。
产屋敷耀哉微微颔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轻声道: “他怕了。”
是的,横行千年、视人类为草芥的鬼舞辻无惨,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第一次露出了如此狼狈不堪、仓皇逃窜的模样。
而真正的战斗,此刻才随着无限城的闭合,在另一个空间里,正式拉开血腥的帷幕。
无惨仓皇逃窜留下的死寂在房间内弥漫,与下方无限城中隐约传来的战斗轰鸣形成了诡异的反差。他(总领)缓缓放下茶杯,那杯茶终究是凉透了。
他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仿佛承载了千年的风霜与此刻决绝的痛楚。他抬起头,看向对面虽然病弱却眼神澄澈如镜的产屋敷耀哉。
“朋友,”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定论,“总领的位置……留给她吧。”
说着,他抬起手,解下了佩戴在臂膀上的那枚象征着鬼杀队最高指挥权、色泽深红如血的臂章,将其轻轻、却郑重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那抹红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又格外沉重。
他没有说“蝴蝶忍”的名字,但产屋敷明白。这个位置,是他能为她铺就的、最后的道路,也是他能给予的、最高的认可与守护。他将自己在此世的权柄与责任,交付于她,希望以此为她锚定一个“以后”。
他起身,官服上的莲花、梨花、梅花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仿佛无声的送别。
产屋敷耀哉没有出言挽留,也没有询问缘由。他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眸中,早已映出了对方眼中那化不开的悲伤与决意,也预见了那交织着爱与牺牲的终局。他只是郑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份沉重无比的托付。
“朋友,” 产屋敷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保重。”
千言万语,尽在这两个字之中。是告别,是祝福,也是无能为力的哀伤。
他最后看了一眼产屋敷,看了一眼这个短暂却又深刻的朋友,然后毅然转身,身影融入门外的黑暗,朝着那吞噬了所有人的、诡谲的无限城入口,义无反顾地走去。
他知道此去为何,产屋敷也知道。
茶凉,人散,臂章犹在。一场为了终结所有悲剧。
无限城的结构光怪陆离,楼梯通向天花板,回廊首尾相接。蝴蝶忍紫色的身影在其间快速穿行,如同迷失在巨大迷宫中的蝴蝶。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精准的丝线,穿透了空间的错乱与距离,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忍。”
仅仅一个字,呼唤了她的名字。
蝴蝶忍疾行的脚步瞬间顿住。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背影微微僵硬了一下。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紫罗兰色的眼眸,穿越了扭曲空间中遥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站在昏暗角落、身着华丽官服的身影上。他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混乱格格不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蝴蝶忍的脸上,浮现出了她惯有的、甜美而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仿佛想要驱散这凝重的气氛:
“啊啦,先生来了?” 她的声音依旧轻快,“是来保护我的吗?”
他没有回答。
沉默,本身就是最沉重的答案。
他站在原地,没有靠近。那张总是隐藏在面具或慵懒表情下的脸,此刻清晰地映在她的眼中。没有面具的遮挡,她能清楚地看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已然蒙上了一层无法化开的水光,泪水在其中凝聚,却倔强地没有滑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那或许是一句完整的告白,一句最终的挽留。
“我爱……”
但话语只开了个头,便戛然而止。他猛地抿住了唇,将后面所有的情感、所有的不舍、所有的哀求,都死死地咽了回去。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沉重得仿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的字:
“……去吧。”
这两个字,是他对她意志最后的尊重,是他对她选择的最终成全,也是……他对自己内心无尽痛苦的凌迟。
蝴蝶忍看着他眼中强忍的泪水,听着那被生生截断的爱语和最终放行的许可,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柔和,甚至带着一种了然的、安心的意味。
她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的痛苦,知道他的不舍,知道这句“去吧”背后,是他如何撕裂自己的心。
她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那对他,对她,都已是多余。
她只是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连同他此刻为她流下的泪,一同刻入灵魂的最深处。
然后,她毅然转回了头,没有丝毫犹豫,紫色的身影再次化作一道迅疾的流光,朝着迷宫深处,朝着她既定的命运,义无反顾地奔赴而去。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无限城中的一个雕塑,目送着那抹紫色彻底消失在错乱的时空尽头。
最后一次。
无限城的诡异空间将蝴蝶忍引至一处不合时宜的场所——一个开阔的、漂浮在虚空中的人工荷花水池。池水浑浊,本该清雅的荷香被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彻底掩盖。
血腥味的源头,是水池旁一个敞开的房间。蝴蝶忍的脚步在门口凝滞,紫眸瞬间收缩。
房间里,横七竖八地倒着年轻女子的尸体,她们穿着朴素,眼神空洞,死状凄惨,鲜血染红了榻榻米,如同绽放的恶之花。而在这一片狼藉的尸骸中央,那个有着七彩眼眸、头顶如同泼洒了鲜血般痕迹的男人,正悠闲地坐着,仿佛置身于极乐殿堂。
上弦之贰·童磨。
他看到门口出现的蝴蝶忍,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标志性的、空洞而悲悯的笑容。
“哎呀呀,又一位迷途的羔羊吗?” 他用咏叹调般的语气开口,仿佛没看见脚下的尸体,开始了他的布道,“你是否也感到人世疾苦?是否渴望脱离这痛苦的轮回?加入我的极乐教吧,让我引领你前往没有痛苦的永恒世界……”
他甚至兴致勃勃地指着地上的尸体,用谈论天气般的口吻解释: “你看,这些可怜的女孩,她们在人世承受了太多苦难,我这是在帮助她们解脱哦?让她们的血肉成为通往极乐的基石,这是何等神圣而仁慈的……”
“闭嘴!!!”
一声尖锐到撕裂的怒喝,打断了童磨那令人作呕的宣讲。
蝴蝶忍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着,她猛地伸出手,一把狠狠揪住了自己胸口那件印有蝴蝶翅纹的羽织,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紫眸中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死死盯住童磨。
“在你眼里……那些人的生命……那些被你夺走的一切……”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哭腔和暴怒,“就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吗?!!”
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深刻个人仇恨的爆发,让童磨那张永远带着虚假笑容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真实的、回忆般的波动。
他歪了歪头,七彩的眼眸在蝴蝶忍因愤怒而扭曲、却依旧能看出几分熟悉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记忆的尘埃中翻找着什么。
随即,他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琐事,用扇子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我想起来了。” 他那空洞的笑容重新浮现,带着一丝玩味。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使用花之呼吸女人的妹妹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将沉积多年的血海深仇,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