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伯庸口中的罗师伯名为罗英,乃是罗家家主,他的洞府离得较远一些,一行四人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一路之上,李叹云不时攀谈,路伯庸是何等人,一手太极推手打的如封似闭,两人关系拉近不少,却是一点有用的信息也不露。
林疏影在后面看着,自家徒儿就像是一名快剑手,不时出击寻觅,而路师兄则像是一片大小山石布成的石阵,随着言语变化,不停变幻防护,不露丝毫破绽。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精,有意思。
罗英的洞府门口有一名修士侍立,只是个炼气三层修为的少年,他见四人前来,看向李叹云,又将目光投向路伯庸。
“路师叔安好,不知带这几人前来何事。”
“呵呵,这位小友乃是毓秀峰弟子李叹云,有事求见你师尊。”
那少年看向李叹云,李叹云拱手施礼道:“弟子李叹云,五年前云栖涧一行遇袭,好友罗薰身死,今日特来拜祭。”
“既非清明,也非忌日,为何今日前来拜祭。”
李叹云心中一凛,这少年聪明敏锐,抓住了自己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不过,他多年沉浸水道,已有急智。
于是,李叹云不慌不忙,娓娓道来:
“一来,是因为如今乱局,往来一次不易,清明之期虽近,叹云却不敢叨扰贵峰过久。”
“其次,昔日罗家师兄承了我一位好友章秋澜断剑之诺,我好友如今下落不明,今日前来看罗家是否有所差遣,李某可代好友一并接下。”
“不瞒师弟,此次叹云前来是有事相求,只是要与罗师伯当面才可道出,请师弟海涵。”
那少年听罢,思索片刻,点点头,对着林疏影躬身行礼,然后对着李叹云说道:“请随我来。”
李叹云缓步跟上,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强大的神识如流水般缓缓流淌,缓缓抚过心头焦虑。
洞府貌似没有府门,李叹云走着走着便与那带路的少年一同身形消失,再出现时已在洞府之中,阵法之道,当真是神乎其技。
“请!”那少年左手指引,李叹云点点头,缓缓步入一座凉亭之中,如今正值初春,亭边老树吐翠,花圃之中青茎生出嫩芽,几只鸟儿在树杈上叽叽喳喳,一片生机。
亭中一名紫袍中年修士正为他倒了一杯灵茶,香气扑鼻,此人想必便是罗英了。
李叹云躬身行礼,那修士缓缓开口:“你先前对我那弟子说了三个入府缘由,前两条将’情‘、‘义’二字占了,不知第三条是什么。”
李叹云见他云淡风轻,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心下一沉,又见他把手一指,自己上前在对面坐了。
“罗师伯,实不相瞒,叹云此次觐见贵峰,是受了我家老祖所托,前来购买三阶防护阵法的,老祖说了,无论多少灵石,皆可付讫。”
“哦?原来是个‘利’字。可是罗某刚刚得到峰主之令,即日起不得出售任何阵法,你凭借旧情,想从我家这里买,却恕罗某爱莫能助。”
“叹云不敢,叹云只是身负重托,但有一线希望,总想试一试,让师伯见笑了。”
“无妨,叹云年纪轻轻,便得你家老祖青睐,想必是有过人之处吧。”
“若叹云真有过人之处,想必云栖涧之时,定能护得罗师妹周全,过人之语,愧不敢当。”
罗英见他如此之快的引到自家已经逝去的族人身上,心中有所不喜,但又想起情报中所说,他是个修行庚金之道的剑修,也就熄了怒火。
“罢了,薰儿有你惦念,她的在天之灵,想必也甚是快慰。”
“罗师伯,罗师妹乃是被幽冥殿修士所杀,小侄去年又杀了三名幽冥殿修士,只是不见当日的左千里等三人,实乃憾事。”
“你有这个心,师伯甚是欣慰,喝茶吧。”
李叹云见他轻轻揭过,暗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而自己心中有所求,有点着急,也有些技穷了。
于是,捧起茶杯,品了一口,茶香清淡,略带苦涩,与毓秀峰的灵茶又有所不同。
“近些年来,罗某偏爱这种苦茶,细品其中滋味,每每黯然神伤不知所以,叹云可有教我?”
李叹云见他挑起话头,又意有所指,心中一动,但他属实不懂茶,看那茶具怕不是有百年岁月了,在大师面前可不敢妄言。
于是实话实说道:“小侄不敢,小侄于茶道之上一窍不通,让师伯见笑了。”
“无妨,茶道与剑道亦有相通之处,你随便说说,我也是随便听听。”
李叹云只好拈起茶杯,将一口茶水含在口中,细细品味,良久,一口咽下,又沉默不语。
若是品酒之道,他倒是听师父和秋澜说过一些,但对于他人的品茶之语,他只记住了‘好茶’两个字。
“此茶只有这不知名的草木茎叶冲泡而成,其味颇淡,茶汤涩口,茶气只有一层,便是苦涩,落入腹中便再无他用。小侄愚钝,师伯若是爱茶之人,实不知此茶有何好喝之处。”
罗英见他如此坦诚,缓缓点头,说道:“叹云可知它的名字?”
“叹云见识浅薄,实不知。”
“这草乃是玄剑某地独有的一种无名野草,并无任何奇异之处,但却是我罗家祖地独有,因此我罗家先祖迁徙青山之时,将草种带了过来。”
“我每每品味此茶之时,便提醒自己勿忘罗家先辈之勇武,亦勿忘罗家之风骨,你适才提及薰儿,令我更觉其中苦涩真意。”
李叹云恍然,他恭敬的给罗英又添了半盏黄色茶水。
“师伯节哀,小侄无状,利欲熏心,提及师伯伤心之处,还请海涵。”
“利欲?不错,你还年轻,定力不足,言语有失是难免的,能知错便是好孩子。但是那些不知错的人,却愈发变本加厉!”
李叹云见他柔和的语调忽然凌厉起来,双目之间一抹恨意闪过。他心有所感,不由得说道:
“师伯...叹云虽年幼,但入道十载以来,于这红尘俗世中浮沉,只觉这修仙界反而没有凡俗里的好人多,甚至是修行越高,人便越坏。”
“无数人背义而行却逍遥自在得望长生,多少阴贼残害、杀人掠财之事就发生在烈日青天之下!”
“小侄也曾多次仰仗些许武勇,仗剑行侠,历经数次生死,伤痕累累之余,还连累挚爱痛苦不已。每每想到此处,小侄看向手中三尺青锋,便觉心下茫然,清静不在。”
“为什么?凭什么呢?”
“然小侄有心杀贼,贼人却如山如岳,势力滔天,就连那些正义之辈,也在为虎作伥,小侄好想一剑荡之,然而小侄力微,甚至无数次起了隐居遁世之心...”
李叹云絮絮叨叨说罢,歉然一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小侄无状乱语,让师伯见笑了。”
罗英默默听完,轻轻摇头,又点点头,不置可否,也将盏中茶水饮了。
“时至如此乱局,小侄不敢再妄想什么,只盼能仗手中镇魔剑,多杀几个灵和峰和幽冥殿的贼子,为薰儿师妹报仇,也为伸张些许正义。”
“正义?”
“正是,世间还是有很多正义之辈的,实不相瞒,小侄名为毓秀峰购买阵法,实乃是受了碎星峰丁老祖的委托前来。”
“丁老祖高举义旗,传檄天下,敢为天下先,剑指灵和峰。小侄若不是有苏老祖约束,又有俗情挚爱牵绊,恨不得以死报之。”
“小侄拜祭薰儿师妹之事,不敢劳烦您老人家,更不敢候到清明时节,与贵族族人一同拜祭。”
“五年前我见过那位受了章秋澜断剑之诺的师兄,可否允小侄随师兄前去罗家墓地祭拜薰儿。”
“噢,你说丹若啊,他这几年也没有闲着,到处追查那左千里的下落,前几天被人诱出护山大阵杀了......”
说罢,手一挥,一具不太新鲜的尸体出现在亭外石板之上,心口一个碗口粗的血窟窿,他脸上还带着笑容,双目之中却尽是迷茫之色,死不瞑目。
“他啊,是他这一代中罗家仅存的炼气弟子了,罗家二三十名炼气弟子之中,如今老的老,小的小,呵呵...”
说罢,罗英竟低低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