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来时一样,李叹云抱住何九的脖颈,整个人伏在他宽厚的背上,看着脚下山川树木飞驰而过,已经没有来时那么新鲜和兴奋了。
何九的头发不算长,迎着风不停划过李叹云的脸颊,感受着他背部肌肉的宽大有力,李叹云没来由升起一种久违的安全感,他不自觉的把小脸贴了上去。
“师父...”
“怎么了。”
“没事。”
何九疑惑了一下,这孩子,怎么吞吞吐吐的。
随即摇摇头不想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已经开智了,李叹云又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早熟一些,心思重一些是应有之事。
不多时便到了李家村,何九不想惊动凡人,自找麻烦,远远地将他放下,收敛了自己的气息,浑身仙气全无,似一个凡人一样。
“见了你爷爷,一切由我分说。”
“是,师父。”
正值午时,街上人不多,但还是有些人发现了二人,远远地招呼起来。
李叹云一一应付,有人问起,便只说何九是自己师父,多了一句也不说。
而何九微微皱起眉头,他还是小看了自己,他那一尊巨塔一样的身形在这村落里无比显眼,乡民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好汉,纷纷过来搭讪,还好奇的不停打量自己。
甚至有些人纷纷跑向村西头找村长报信去了。
这些凡人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不过这也是师徒因果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自当承受。
心中默默的修改了打算,原本他是想跟李老头挑明了说开,对于他家来说,左右不是件坏事。看此情景,还真如白姑娘所言,要谨慎行事了。
无视后面好奇围观的一众村民,大踏步跟着李叹云进了院落,李叹云却一躬身:“请师父稍待,待我伺候了爷爷。”
何九点点头,他暗中观察一月有余,自是知道的,于是自顾自站在那里左右细细打量起小院来。
只见这小院虽是土坯堆砌,也没有什么大的物件,但整理的颇为有序,更难得的是茅厕不臭,排水通畅,很多成年村民的院落都做不到这一点,不由得暗暗点头。
又回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摇摇头,自己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洞府乱的不成样子,说不得要避着徒弟,莫让他笑话了,想到这里,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时,李叹云却收拾完了,出门行礼请他进屋。
适才听到李老头低声呵斥了他几句,想必是担心坏了吧。
洒然一笑,踏步进了里屋。
“老人家安好哇,我乃是昆山城的一名铁匠...”何九在进门之前便已想好说辞。
果然,李德高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后来自己拿出来一张昆山房契,上面有自己的名字,这才放下戒心,老脸笑开了花。
直到听何九说要将自己一家都接到昆山城去享福,还要把毕生所学都教了叹云,更是老泪纵横。
何九做戏做全套,也是为了安李叹云的心,索性以学过推拿之术的名义,用手搭上了老李头早已萎缩的下肢推拿起来。
果然如白梅所说,老李头经脉枯萎,严重之处已经断裂,除非是三阶丹药才能恢复,但那种丹药别说李叹云和自己,就连世家出身的白梅恐怕也是买不起的。
李叹云是知道什么叫仙凡有别的,师父此举是为了自己,不然那么高傲的人断然不会如此,不由得心下感动不已。
何九将姿态做的低一些,老李头却不是不知好歹的,眼前这汉子看这巨大身形就知道绝非骗子,若是骗子还送李叹云回来做什么,难道自己这个穷家,还有这个半瘫的老头子还有什么好贪图的吗。
再说了,行骗的话练一身肌肉干什么,看他手上老茧,还有这一身古铜,一定是个铁匠无疑了。
更难得的是此人身为城里的手艺人,竟然不惜屈尊给自己舒缓经络,心里一下子就被信任填满了。
看来云儿是真有些福缘在身上的啊,金柏啊,小翠,你们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老人家,明日辰时,我雇马车来,带你们去城里。”
何九大笑着与老李头告别,出了里屋,李叹云却拉住了他。
“师父,明天就要走了,现在天色还早,能不能陪我去祭拜一下爹娘,还有胡爷爷。”
“嗯,可以,有元宝蜡烛吗。”
“有的,上次胡爷爷走,剩了一些,我去村长家问问放在谁家了。”
“嗯,去吧,我在街上等你。”
何九大大落落的叉开腿,双手抱胸站在大街之上,微闭双目,对于那些上前搭讪的村民理也不理。
不多久李叹云回来了,手里挎着一个篮子。
“师父,我们走吧。”
李叹云头前引路,何九有意考较他,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搭理你那些乡亲吗?”
“知道。”
“那你说说。”
“师父是想让一些乡亲不敢攀附我,追到城里打搅。”
“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啊,不过师父不问我就不说,我心里知道师父是为了我好。”
“嗯,倒是有点悟性。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师父跟白师叔合伙了,目的是蒙骗那个穿绿衣服的师叔。”
“不是蒙骗,是误导,以后不准叫他师叔。”
“是,师父。”
“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官府说是被山鬼吸走了魂魄,我偷偷看过一眼,很吓人...”
“噢?仔细说说。”
“嗯...我爹爹也很高大,比师父要矮两个头,但蜷缩成了一个婴儿大小的肉干,看不出人形了,我娘也一样...那之后我做过很长时间的噩梦。”
“唔...我知道了。”
不多时到了李家一族的墓地,李叹云找到自家坟头,引了火点了蜡烛,又将元宝纸钱烧了,一言不发。
何九远远站着,也是不说话。只见他又引着自己走到一个孤零零的坟头之前这才开口。
“叹云,你知道吗,五十年前,我见过你胡爷爷,那时候我常在酒楼吃酒,他是一个跑堂,人机灵,嘴也甜。”
“后来听酒楼老板说他不务正业,跟着一个算命先生寻仙问道去了,那算命先生我知道,是一个野路子出身的散修,七十多岁,只有炼气三层的修为。”
“不过,好像他并没有告诉你胡爷爷他是修士的事,真是有趣。”
“想来你胡爷爷的那些杂书之中,便有一份真正的修仙之法,只是他看不到,看到了也认不出,真是造化弄人啊。”
胡大有的坟头上荒草摇曳,李叹云小心的一棵棵拔了扔到远处,然后默默站在坟前。
胡爷爷一生寻仙,能与修仙之法一同安眠,也算一种得偿所愿吧。
“皎皎天上月,千里不可及,夜夜有清照,何故伤别离。胡爷爷,您可以安息了。”
何九听罢,默默点头,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