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章明仁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撕裂感,猛地伸手想抓住她,却抓了个空,
“这太危险了!你一个人,面对一群野兽…”
“这是唯一的机会。”
娜塔莎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不容置疑。她猛地解开湿透的驼色大衣,露出里面同样湿漉却明显异国风情的衬里,又指了指自己即使在狼狈中依旧轮廓分明的异族脸庞,
“我,就是最大的目标。只要我出现,他们的注意力一定会被我吸引。你们,”
她的目光扫过林小蝶和惊惶的章万达,最终深深烙在章明仁焦灼的脸上,
“才有希望找到交通站,活下去。”
“娜塔莎同志!你不能…”
林小蝶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一刻,对身份的疑虑被强烈的震撼和担忧取代。
“时间不多了!”
娜塔莎的声音冰冷而急促,她甚至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却只牵动出一个近乎破碎的弧度。她的手猛地伸向颈间,用力扯下一条被泥水浸透的细银链。链子末端,系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密封得严丝合缝的金属小筒,冰冷坚硬,只有小指粗细,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重量感。
她将这个冰凉的金属筒,不容拒绝地、重重地按进章明仁的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电流,瞬间穿透他的皮肤。
“听着!”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托付生死的、近乎命令的郑重,
“如果…我回不来。这个…关乎‘密约’…比我的命重要!把它…交给…能终结这一切的人!”
她的目光深深刺入章明仁的眼底,那里面翻涌着无法言说的秘密、沉重的嘱托,以及…一丝诀别的悲凉。
章明仁的掌心被那冰冷的金属硌得生疼,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握住了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他看着娜塔莎眼中不容动摇的火焰,喉咙像是被铁钳扼住,所有劝阻的话都化作了无力的灰烬。一股混合着巨大悲痛、沉重责任和强烈无力感的洪流,几乎将他冲垮。他只能从齿缝间挤出干涩的两个字,重如千钧:
“…保重!”
娜塔莎最后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极其温柔地掠过蜷缩在林小蝶怀里、吓得瑟瑟发抖的章万达。那眼神中的柔软稍纵即逝,迅速被一种冰封般的、一往无前的决绝所取代。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不再有丝毫犹豫,像一道骤然撕裂夜色的苍白闪电,朝着与芦苇荡相反、通向开阔江岸主路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她故意重重踏断脚下的枯枝!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在死寂的寒夜里,如同惊雷般炸响!
“什么人?!”
树林深处,日语的低喝如同冰锥刺破死寂,紧接着是拉动枪栓的“咔嚓”脆响和令人心悸的狼犬狂吠!
纷乱的脚步声与犬吠声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朝着娜塔莎消失的方向席卷而去!
“走!快!”
章明仁喉咙里迸出嘶哑的低吼,一手拽起林小蝶,一手抄起章万达,借着这用生命换来的、稍纵即逝的空隙,三人如同离弦的箭矢,朝着那危机四伏却又藏着唯一生路的芦苇荡深处,亡命狂奔!
娜塔莎嘴角牵起一丝近乎虚幻的弧度,那笑意冰冷,未达眼底。她的蓝眸深处,是西伯利亚冻原般的死寂与燃烧的决绝。
“别小看我,章明仁。”
声音低沉如磐石,带着铁与血淬炼出的、令人胆寒的冷静,“‘红靴’的代号,是在狼群中杀出来的。
“我知道怎么让猎犬疯狂,怎么让他们踏进我设下的舞步。”
她目光扫过林小蝶枯槁的面容和章万达惊恐的小脸,最终锁住章明仁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没有时间了!猎犬的鼻子就在我们身后!必须有人去撕裂这张网,给你们撕开一道口子!否则——”
她没说下去,但那未尽的沉默比刺骨的寒风更令人窒息——所有人都将被碾碎!
章明仁的指节捏得发白,牙关紧咬。理智在咆哮:她是唯一的选择!她的异域面孔、她的情报官本能,是点燃追兵怒火的绝佳火种!但看着她在寒风中湿透单薄的身影,那只赤足踩在冰冷的泥地上,想到她可能陷入的重围、酷刑、绝望的挣扎……一股混合着巨大负疚与尖锐恐惧的岩浆,几乎将他从内部灼穿、撕裂!
林小蝶枯瘦如爪的手死死抓住娜塔莎冰凉的手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姑娘…使不得啊!那…那是吃人的豺狼窝!你一个人…跳进去…那就是…那就是送死啊!”
娜塔莎轻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抽回手,反而用自己沾满污泥、冰冷刺骨的手掌,覆在林小蝶颤抖的手背上。
“大娘,”
她的声音异常柔和,却像钢铁般坚硬,
“没有别的路了。信我。”她目光如电扫过幽暗的树林,“再耽搁,我们就一起葬在这里!”
章万达死死攥着娜塔莎湿透的衣角,小脸惨白,大颗的泪珠无声滚落:
“阿姨…别走…我怕…”
孩子的恐惧,纯粹而尖锐,直刺心底。
娜塔莎猛地蹲下,冰冷的、沾着泥泞的手指,近乎粗暴却又带着一丝笨拙的温柔,用力抹去章万达脸上的泪水和污泥。
“听着,小鹰!”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力量,逼视着孩子的眼睛,
“阿姨要去引开笨熊!你要像最勇敢的小鹰,跟着奶奶和明仁叔,找到安全的巢穴!等我甩掉他们,就来找你!”
她重重捏了一下孩子冰凉的小手,随即霍然起身,眼中所有温情瞬间冻结,只剩下冰原般的决然。
章明仁胸腔里堵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他猛地吸进一口凛冽的寒气,强迫那翻腾的岩浆冷却、凝固成坚硬的顽石。
再睁眼时,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与深不见底的沉重:“…好!”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娜塔莎!按计划!但记住——活着!”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重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