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坐在冰冷的紫檀木梳妆台前,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此刻正死死钳着一张对折的纸条。纸条质地粗粝如砂纸,边缘甚至沾着一点松花江畔特有的、带着腐殖质腥气的黑泥——这是刚刚,从西厢房窗棂的缝隙里,被一根细如牛毛、淬着死寂寒光的钢针,精准地“弹”进来的。无声,却重若千钧,压得她指尖发白。
室内静得如同坟墓,只有烛芯燃烧发出的微弱叹息,以及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冰碴刺入肺腑,才用尽全身力气般,缓缓展开纸条。
“嘶啦——”
细微的脆响在死寂中如同惊雷。潦草的钢笔字迹,因受潮而微微洇开,如同晕开的血迹,但那几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了她的眼球上:
娜塔莎·伊万诺娃,俄军情报处少校,代号“红靴”。
“红靴”!
林小蝶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一股蚀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冻结了她的脊椎!这个名字,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棱,狠狠楔入她记忆深处最隐秘的角落!那个总是“偶然”出现在章府转角咖啡馆的俄国女人——金发如瀑,发间别着那枚蕴藏着秘密漩涡的琥珀发卡;每次点单时,那双看似慵懒实则能剥开灵魂伪装的蓝眼睛,总会不经意地扫过全场;还有那双标志性的、质地精良的红色高跟皮靴,行走时敲打地板发出的独特节奏——“笃…笃笃…笃”——那声音曾无数次在她心弦上敲响丧钟!
她猛地起身,带倒的绣墩砸在地上也浑然未觉,几步冲到梳妆台前。黄铜镜面映出她瞬间惨白如纸的脸,以及绷紧得如同即将断裂弓弦的下颌线。最底层的暗格在她微微颤抖、指尖冰凉的手指下无声滑开,一股淡淡的樟脑裹挟着旧日秘密弥漫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深棕色的皮质笔记本,封皮磨损,如同剥落的皮肤,记录着章府乃至哈尔滨不为人知的腐烂根系。
她飞快地翻到标记着滴血般特殊符号的一页,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日期旁那些只有她能解读的死亡密码:十月初七那页,画着简陋的茶杯和怀表图案,旁边一行小字如同控诉:
“老爷书房,半小时,无仆”。
那一天,章老爷反常地支开了所有仆人,而娜塔莎的马车,曾幽灵般在后门停留了正好半小时!绝非巧合,是精心策划的毒蛇之吻!
“呜——呜——!”
窗外,一阵更猛烈的北风如同濒死的巨兽般咆哮而过,糊窗的高丽纸被吹得剧烈鼓胀,如同濒临爆裂的肺腑!一股毁灭性的不安攫住了林小蝶。她猛地劈开一扇雕花木窗!
“呼——!”
刺骨的寒意夹杂着枯叶和雪沫,如同裹尸布般劈头盖脸灌入!林小蝶眯起眼,目光如同淬火的剃刀,穿透纷飞乱舞的雪幕。就在那风雪交织的混沌视线中,她精准地锁定了一抹快速移动的驼色——是娜塔莎!那女人步履依旧从容,驼色大衣的下摆扫过偏门湿漉漉的石阶,那双如同燃烧血液的红靴踏在积雪上,发出清晰的“咯吱”声,正幽灵般消失在偏门外。
然而,更让林小蝶心脏骤停的是紧随其后、从偏门内鬼魅般闪出的身影——老周!这个平日里总是腰板挺直、神态威严的章府大管家,此刻却佝偻着背,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的行尸,左右张望的动作仓惶而鬼祟,活像一只被剥皮尖刀惊扰的老鼠!他脸上那种混杂着卑贱的恐惧与邀功的谄媚的表情,是林小蝶最熟悉的叛徒烙印!
一股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林小蝶的指甲无意识地深陷掌心,温热的液体渗出,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在她鼻尖弥漫。她猛地转身,手肘狠狠撞倒了梳妆台上的青瓷笔洗。
“啪嚓——!”
清脆的爆裂声如同枪响!清水四溅,如同失控的泪,迅速在铺开的宣纸上洇开一片狰狞的、不断扩大的污迹,墨迹随之模糊、溃散,如同一幅被命运之手粗暴蹂躏的山水,充满了毁灭的预兆。
林小蝶对此视若无睹。她抓起钢笔,笔尖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决绝刮过纸面,发出嘶哑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在沙地上爬行。一行行只有特定密码本才能解读的死亡判词在她笔下流淌:
1.红靴接触频繁。目标指向老爷\/核心。
2.周已叛变!身份暴露!极度危险!
3.速查俄日密约!关联“红靴”!
最后一点如匕首般重重落下,笔尖几乎刺穿纸背。就在这时——
“噗!”
一阵更猛烈的穿堂风如同死神的叹息,铜雀灯台上的烛火应声而熄!房间瞬间堕入冰冷的墨海,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惨白微光,如同鬼爪般勾勒着家具的轮廓。几乎在同一时间,床榻底下的暗格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丧钟敲响的“咔嗒”声!
林小蝶全身的神经瞬间绷断般拉紧!只见那只平日里总来讨食的、油光水滑的三花猫,如同一个来自幽冥的使者,悄无声息地从暗格中滑出。它颈圈上那个看似普通的铜环,在窗外透入的冷月清辉下,幽幽地泛着不祥的金属光泽。
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信使!林小蝶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因冰冷和紧张而僵硬,却异常迅速地将密码纸条卷成细条,精准地塞进铜环内侧特制的微型凹槽。就在她准备示意猫咪离开时,三花猫却反常地没有立刻跳走,而是用它毛茸茸的脑袋,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痉挛的急切,蹭着她的脚踝。紧接着,那湿润冰凉、如同毒蛇信子的鼻头,带着刻骨的警示,重重地顶撞了一下她裸露的脚踝肌肤!
最高级别示警!毁灭在即!
林小蝶的血液仿佛瞬间凝结成冰。她猛地抬头,如同受惊的母豹,目光如电射向窗外那片被风雪吞噬的黑暗深渊——
“当——当——当——”
钟声!沉重、悠长、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丧钟!不疾不徐,却带着碾碎一切的冰冷意志,穿透风雪,一下,一下,狠狠砸在章府死寂的庭院上空!